我没有接过菩提的话,我从菩提的眼中能够看出来他没有说谎。江相派的入门功课就是察言观色,读懂心灵。如果一个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脸色微红,眼神虚空,那么她一定是在说谎。每个人说谎的时候,看似看着你,其实没有看你,因为他的心思全在怎么编造谎言上。这个时候,他头脑高速运转,全身血液加快,肯定就会脸色潮红,即使他再怎么拼命掩饰,也会露出痕迹。因为他的心思在编造谎言上,他眼光的聚焦也不在你身上,而是一个虚空的东西上,如果放在你身上,就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和思考力,所以,你能够看出来,他好像在看着你,其实不是看着你。
菩提眼神坚定,脸色苍白,我知道他没有说谎,河防图肯定不是他偷窃的。
我问:“按照独角仙的惯例,如果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干了活路,接下来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菩提说:“如果是我,每干过一单后,我都会回头查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看有没有留意到我。”
我点点头,我也分析到会是这样的。几乎每个老荣在干过一单后,都会回头查看,看看到底偷的是什么人,会不会引火烧身,会不会留下后患。
菩提说:“更重要的是,我喜欢看丢了东西后,这个人的表情和行动,有的人抢天呼地,有的人毫不在乎。如果遇到毫不在乎的人,我会再干第二单。”
是的,即使是到处流窜的独角仙,每偷窃过一次后,都会回到偷窃现场,观察动静。
菩提说:“独角仙都会走回头路。”
当天晚上,我换上夜行衣,来到了河防图丢失的那座客栈旁。那座客栈坐落在城墙脚下,生意不是很好,客栈门口挂着一盏红色灯笼,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晃出了满地婆娑的树影。我蹲在城墙角,看到四处没有人影,就飞快地跑到了门口那棵大树下,攀着树干飞快地爬上去。
坐在树杈上,举目四望,只看到鳞次栉比的屋顶,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双腿伸直了,蹬着树枝,就在密密的树枝间坐等独角仙出现。
然而,那天晚上,我只看到有两只猫在墙头上打架,一头猫在前面逃,一头猫在后面追。前面奔逃的那只猫爬上大树,突然看到我坐在树上,惊恐地尖叫一声,就跳到墙头上溜走了。后面追赶的那只猫迟疑地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也跳上墙头溜走了。
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有看到有独角仙的身影出现。
黎明时分,我实在支撑不住,眼皮一直在打架,我担心会从树上摔下来,就溜下树干,回到了教会医院。
我回到教会医院后,看到菩提睡着了,神行太保刚刚回来。他一夜未眠,但是看起来很兴奋,他拍着口袋里厚厚的一叠钞票说:“麻将会出千,钞票翻几番。你看看,你看看。”
我知道他又去打了一夜麻将,我说:“老哥,我们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尽管这十多年见面少,但是心灵是相通的。老弟想要送你一句话,你听不听?”
神行太保大度地高昂着头,他说:“你讲,你讲。”
我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总是走夜路,怎能不见鬼?”
神行太保说:“你不知道,我新近认识了一个好哥们,水平那是相当的高,出千的手法出神入化,根本就看不出来。我跟着他,只有赢钱,哪里会输钱。”
我说;“老哥此言差矣,千术没有穷尽,每一种千术都有漏洞,每一种千术都会被人发现。你没有被人发现,只是因为没到时候。”
神行太保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一趟,你看看他的手法都多快,我闯荡江湖几十年,这种手法生平仅见,叹为观止,实在是叹为观止。”
我说:“我没有兴趣见这种人,奉劝你也离这种人远点。”
神行太保看到我对他介绍的千术高手没兴趣,就嘟嘟囔囔地说:“你那个方脸算什么高手,这个才是千术高手。”
神行太保说完后,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我知道神行太保在赌博的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可是我怎么才能拉他一把,救他上来?
赌场没有回头路,回首已非昨日身。
菩提睡醒了,他说,他梦见了那个女人。
菩提在教会医院里疗伤,但是他放心不下那个女人。没想到,在江湖上漂泊了半生的菩提,在那个女人身上找到了归宿。他说他整个心都放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那么通往男人灵魂的通道是什么?是阴#茎。只要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子,都会对和他上床的女人有感情。我和丽玛仅有过那么一次鱼水之欢,就让我一直思念到今天;菩提仅和那个女人睡过几次,就离不开她了。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别轻易和人上床。除非你能够对对方负责。
我对菩提说:“你放心,我把那个女人给你找回来。”
菩提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我问菩提:“你我分开有多久了?”
菩提说:“有十多年了。”
我问:“你还能记得当年马戏团的情景吗?”
菩提说:“当然记得,我一闭上眼睛,那一幕幕就出来了。”
我问:“你记得翠儿吗?”
菩提说:“肯定记得。怎么了?你想知道她的事情?”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翠儿本来是要给我做媳妇的,我们约好了那天晚上一起逃走,可是那天我只顾着听评书,忘记了和翠儿的约定,耽搁了时间。等到我回来,再也没有见到翠儿。这十几年,我不敢再去听评书,不敢看三国,因为我一见到那种场景,就想起了翠儿,心里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菩提说:“哦,真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那时候愣没看出来。”
我说:“肯定不会让你看出来的。”
菩提说:“就算看出来,也不会往那条路上想。翠儿比你大了那么多,谁也不会想到会给你做媳妇。”
我着急地问:“翠儿后来呢?”
菩提说:“死了。”
尽管我早就猜想翠儿死了,但是现在突然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翠儿死了,我还是大吃一惊。我问:“翠儿怎么死了?”
菩提说:“被高树林杀了。”
我的心突然被吊起来,又突然被重重地摔在石头上。一切都证实了我后来的猜想。
我恨恨地问:“高树林呢?”
菩提说:“高树林被枪毙了。那次事发后,我们都被关在县城大牢里,审问高树林,他什么都招认了,他不但杀了翠儿,还杀了线杆。你记得线杆吗?”
我说:“记得。我就是接了线杆的班。以前是线杆走绳索,后来线杆死了,就换成了我。我也一直忘不了当年在马戏团的那些事情,总是在夜晚,望着满天的星星,突然就想起了那些年的事情。”
菩提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人生如梦,世事如戏。”
我细细品味,还真的是这样。这些年我行走江湖,恩怨情仇,悲欢离合,想起来真如梦境一样,当年那么多痛彻心扉的事情,现在觉得平淡如水。当年那些痛不欲生的经历,现在看来不值一哂。这一切真如梦境一样。所以,人这一生,根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最平淡最真实的,就是慢慢活着,你能够一直活着,就是最大的赢家,就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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