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爷不缺钱,缺的只是成就感。而赢钱能够带给他成就感。
我们和胡少爷没有任何约定,胡少爷也没有和我们提出任何约定,胡少爷认为,紧紧凭借他摆牌和掷色子这两招,就可以给自己带来足够的成就感。胡少爷不但想赢还没有见面的第四个人的钱,还想赢我们的钱。
每一个坐在牌桌上的人,都想赢钱。再不缺钱的人,只要一坐上麻将桌,都想赢钱。赢钱是打牌的动力。
当天,我们的赌注是一百元,四个人围坐一桌,如果有人和牌,其余的三个人每人给一百元;如果有人自摸,其余的三个人给他二百元。赢牌的人继续坐庄,也就是继续当庄家。那时候的一百元可不是小数字,那是警察一年的工资,是教师半年的工资。
我们三个人坐定,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等着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很快就到了,他架着鸟笼,嘴上叼着雪茄,带着黑边圆框眼镜,年龄四五十岁,一副有钱有闲人的打扮。
眼镜把鸟笼交给随从,让他先回去,然后走进了赌馆,看到我们桌子上缺一个人,而且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他认为我们都不认识,就放心地坐下来。
四双手同时伸出来,麻将碰撞声清脆地响起来,四个人还是没有说话,很快地,四溜牌墙就摆好了。
刚开始几圈,眼镜赢了,眼镜面前的筹码在加高,足足有几十张。每一张就是一百元。这些钱是一名警察一辈子的工资。眼镜脸上尽管没有露出笑容,但是我看到他嘴角的肌肉在抖动,那是极力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喜悦。
接下来,胡少爷还没有赢一盘,我和神行太保偶尔配合一下,练练我们的默契程度,我只要净牌了,就会抓起应该抓起的牌,在手中捂一下,然后丢回锅里。而第二圈到了我抓牌的时候,我就会用木制和食指捏着这张牌较长的两边,神行太保就知道我要的是条子。结合我前面丢回锅里的条子,他很快就判断出我要的是什么条子。比如说,我给锅里丢进去了三条,那么我肯定也不好六条;我给锅里丢进去了五条,那么肯定也不要七条。高手打麻将,运用排除法,很快就知道你想要和牌的是哪一张。而每次,我只要做出暗号,神行太保都能很准确地打出一张我需要的牌,然后,我就推倒和牌了。
为了避免胡少爷识破,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刚和牌后,下一场就一定要输牌。
一直到夜晚,胡少爷才开始赢钱了。他赢钱是依靠在码牌的时候,在自己门口的牌墙里偷偷放了几墩好牌,比如两个一样的牌放成一墩。胡少爷赢了钱后开始坐庄,他坐庄的时候,依然靠着巧妙的掷色子,能够连坐。
那天晚上,一直到夜深散场,赢钱的是眼镜和胡少爷,他们脸上都带着非常舒心的笑容,我和神行太保的脸上都是痛悔不已的表情。胡少爷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眼镜说,承让承让。四个人相约第二天还在这个地方见面,然后次第离开。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还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神行太保先回到客栈里,我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也回到了客栈里。
我们关起房门,关严窗户,取出麻将,开始苦练出千技艺。我们先把麻将倒在铺着褥子的桌面上,然后飞快翻转,飞快挑选万字,或者条子,或者筒子,飞快地码在自己的面前。我们的手指动得飞快,比鸡啄米更快。我们约定好,当胡少爷开始挑选万字的时候,我们也趁机挑选一批万字,摆放在自己的面前,这样就打乱了胡少爷的思路,而且,我们还要挑选一批条子或者筒子,在自己面前码好。胡少爷因为在出千,所以他肯定码牌很快,不想让人看出来他面前的牌墩都是什么牌,我们要比他更快,而等到他快要码好的时候,我们再放慢速度,在他的后面码好,这样,他就不会怀疑我们和他一样出千了。
西北的冬季异常寒冷,即使房间里,也滴水成冰,但是,我们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飞快拨动的手指,飞速转动的头脑,让我们全身热血沸腾。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们睡起来已经到了午后,打开窗户,橘黄色的阳光像瀑布一样突然奔泻而入,让我眼睛无法睁开。
我倒在床上,望着窗外一棵落光了叶子的简洁的钻天杨,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坠入了一眼枯井里,孤立无援,无依无靠,总舵主介绍我认识郭振海,而郭振海冷冰冰地,对我不加理会;认识了多年的燕子,生死未卜;让我从男孩变成男人的丽玛,至今不知道在哪里;我一向视为长辈的虎爪、豹子、三师叔、熊哥、黑白乞丐、白头翁,都天各一方。我流落在遥远的西北,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突然感到非常凄凉,也非常孤单,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太多太多的人等着我去找,而我留在西安干什么?男人要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负责,我一定要找到丽玛,看看她的生活,看到她生活幸福,我才能放心;我一定要找到燕子,不让她再颠沛流离。
神行太保睡醒了,他看着我说:“呆狗,你怎么哭了?”
我一摸,眼角果然全是泪水,而我浑然不觉。
我说:“我们把胡少爷的钱搞到手,我就要离开了。”
神行太保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打仗,就西北这一块安宁,你要去哪里?”
我说起了丽玛,说起了燕子,说起了自己这一生最牵挂最对不起的这两个女人。我说着说着,眼泪禁不住又流下来。
神行太保说:“好的,我们搞完这一笔,把钱弄到手,把胡少爷的家产变卖了,我跟着你一起去找你的女人,水里火里都跟着你去。”
我握着神行太保的手,使劲摇了摇。
神行太保是一个好哥们,那年追踪那个玩嫖客串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吃过饭后,我们分开了,装着是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了赌场里。
眼镜和胡少爷早就等候在那里了,眼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时不时地咬一下腮帮子,他昨天也输了,今天来肯定是要把昨天的赢回来;胡少爷春风得意,头发梳得贼光贼光,他看人的眼神中也有一种自负的表情,他今天还想再赢一把。
四个人没有说话,开始打牌。前面几盘,我、神行太保、眼镜都轮番赢牌,胡少爷还是昨天的招数,故意让我们赢牌,放松我们的警惕,然后他再出千。
这一切,我看得非常明白,但是我不动声色。
第十盘以后,胡少爷开始出千了,他在码牌的时候,明显挑选万字,一墩墩万字码在了自己面前。这一盘,胡少爷赢了。
胡少爷赢了后,就是他坐庄,他依然挑选了八个万字,基本上都是相同的万字,四个一组,分成两组,反扣在自己面前,而在中间夹了六墩乱七八糟的牌,这样做的用处是,他第一次先抓走两墩万字,而我们三个人抓的是六墩烂牌,接下来他抓第二次的时候,还是两墩万字,手中有了八张万字好牌,他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胡少爷开始掷色子,色子的点数刚好到了他所要抓的那两墩牌,果然,他抓了八张万字好牌,而我们的手中抓到的都是论七八糟的牌。
然而,胡少爷没有想到,我坐在他的下手,他在刚才摆放那八张万字牌的时候,我已经偷偷扫过了一眼,知道那些牌是什么,我也已经计算好了,抓牌先从胡少爷面前抓起,接下来就会抓我面前的牌。当抓牌抓到我的面前时,我会是哪几墩。胡少爷所需要的万字牌,全在我所抓的牌里。现在,胡少爷所需要的牌,全部掌握在我手中,我的牌再乱七八糟,也不会把他需要的万字牌打出去。
胡少爷手快,但玩不过我的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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