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和尚让一个小和尚背着一个口袋,跟着我下山了。小和尚脚步趔趄,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银元。
在山下,胖和尚雇请了一辆马车,马车拉着我们和银元一路向东,驶向省城,小和尚回到了山上。
我心中打着胖和尚这一袋银元的主意,可是,胖和尚把那一口袋银元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吃饭的时候抱在怀里,睡觉的时候枕在头下,就像上茅房的时候,也要扛在肩膀上。
我知道这一口袋银元,可能是胖和尚多年行骗的积蓄。那时候的人们很少出门,也很少会进寺庙,而寺庙所行骗的,都是游客,所以,胖和尚虽然用算命的招式骗钱,但多年来也没有骗到多少,估计也就是这一口袋银元。要不然,他不会舍弃方丈,要当县长。他当县长就是为了中饱私囊,口中却说得冠冕堂皇,说是为人民服务。
如果放在今天,一个寺庙的方丈,一年的收入绝不会比县长低。县长贪污受贿,要担多大的风险啊,政敌可都一直在暗中盯着呢,而方丈打着宗教的旗号行骗,毫无风险。所以,想要让方丈用县长来换,他们才不愿意呢。
胖和尚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他的那一口袋银元,我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我就放弃了骗他这一口袋银元的想法,如果真的把这一口袋银元骗到手,成了我的累赘,携带太不方便了。我从来不缺钱,我需要钱了,夜晚就溜进大户人家,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想要多少,就拿多少。
但是,这一口袋银元,绝对不能留给胖和尚。
这一天,我们走进了一家饭店。我一走进饭店,就大呼小叫,让饭店里的所有人都看到,我是和胖和尚一起来的,我们是同伙。
我点了一桌子饭菜,和胖和尚吃起来。胖和尚这一路上极为谨慎,滴酒不沾。即使吃饭,也要我先动筷子,他看到我吃了后没事,自己才会吃。
我吃饭吃了一半时,就走进了后厨里。我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在扳一颗猪头。他的脸憋得通红,脸上两坨肥嘟嘟的肉上下抖动。我对这个胖厨师说:“借你的秤砣用一下。”
胖厨师问:“要秤砣干什么?”
我说:“马车钉子松动了,需要砸一下。”
胖厨师从木架子上拿出秤砣,交给我。
后厨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杆秤了。杆秤由秤杆和秤砣组成,二者缺一不可,秤砣是和秤杆搭配使用的,一个秤杆一个秤砣,如果没有了秤砣,剩下的秤杆就没有用处了,即使换个秤砣,也不行,因为称量东西,就不准确了。
我把秤砣装在口袋里,走到饭桌边,对胖厨师说:“我去趟茅房就来了。”胖厨师说:“你去吧。”他没有丝毫怀疑。
我走出饭店,在大街上兜了一圈,然后悄悄返回,藏身在饭店对面的空房子里看热闹。
我看到胖和尚一次次向饭店门口看,他在焦急地等待我回去;我看到一挑子蔬菜担进了饭店,胖厨师拿着秤杆;我看到饭店里所有人都来到了饭桌边,指着胖和尚呵斥;我看到胖和尚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掌擦着自己的额头。
后来,围聚的人更多了,大街上跑来了一群警察,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小道,那些警察指着胖和尚,打开了口袋,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了。
警察将胖和尚五花大绑,拉出了饭店。他们认为那一口袋银元,是胖和尚偷窃的。胖和尚和一个偷了秤砣的人在一起,那一口袋银元还能不是偷的?
我转过身来,坐在地上,笑得几乎岔过气去。
我是骗子他祖宗,你个不自量力的胖和尚,给你祖宗下套,我看你是寻死哩。
我继续前行,几天后,就来到了总舵主所在的那座院子。
总舵主的那座院子尽管我只去过一次,但那是江相派心中的圣地,就相当于教徒心中的耶路撒冷一样。尽管,总舵主的居住的只是一座小院子。
那座院子里,总舵主依旧孑然一人,院子里的树木,还是当年的树木;院子里的树荫,还是当年的树荫,但是院子里再也没有当年鼎盛的场景了。日本人要来,当初院子里的那些人,有的被抓了壮丁,有的流落异地。
我说起了总舵主弟子在西北被江湖老月残害一事,总舵主问:“凶手怎么处置的?”
我说:“我已替您了断了。老月设局,在地下室埋伏杀手,我将老月投入地下室,锁上井盖,他们最后都会变成一具具枯骨。”
总舵主说:“谢谢你替我出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注定了要漂泊江湖,浮萍无根,漂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活。”
总舵主说:“遭逢乱世,为每一个人之大不幸。我随避居陋巷,但通晓天下大事。河南早晚不保,不是久留之地。你可一路西去,那里没有烽火,可得安宁。”
我心中想的不是西去,而是北上,我想要找到燕子。此后,再也不和燕子分开了,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但是,日本人如果来到河南,总舵主一个人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我说:“我带总舵主西去。”
总舵主摆摆手说:“我一身朽骨,早就不计死生,你还年轻,应该避死就生。你天生异禀,侠骨肝胆,嫉恶如仇,可成就一番事业,成为江湖领袖。想要成为江湖领袖,必须具有七种武器,你知道哪七种武器?”
我摇摇头。
总舵主说:“这七种武器为:相术、空空妙手、武功、千术、胆识、义气、公平,缺一不可。”
我点点头。
总舵主又说:“此次西去,我保荐一人,你可去找他,此人在西安,黑白两道都混得很开,他大名叫做郭振海。”
我鞠躬道:“谢谢总舵主。”
总舵主挥挥手说:“你去吧。”
多年后,我在当地县志中看到一段文字,记载说日本人攻入河南后,打听到总舵主在江湖上的声望,就重金邀请他再次出山,统领黄河以南和长江以北的江湖人士,听从日本人调遣。总舵主不为所动,严词拒绝。日本人利诱不行,就动酷刑。总舵主骂不绝口,日本人割了他的舌头,总舵主满嘴是血,仍呜呜不止,痛斥日酋。后,总舵主血尽而死。
我在黄河渡口等候了好多天,想要等到燕子,可是没有等到,可能三师叔没有找到队伍。队伍撤走的时候,不知道白头翁有没有跟着一起撤走。我也不知道给师父回去复命后的赛哥,有没有找到三师叔。
我想要去大同郊外的北山,可是晋南正在打仗,几十万军队打了好多天,死尸顺着黄河飘来,遮没了河面。黄河已经被封锁,渡口也不让船只通行。无可奈何中,我只能攀上一辆从东向西的火车,沿着陇海线向西走。
我来到了西安。
西安无战事,西安和那些沦陷的城市比起来,安静了很多。每天早晨,古老的城墙从晨雾中渐渐苏醒;每天晚上,笔直的街道在暮色中慢慢睡去。生活一如既往。
我寻找郭振海。
总舵主只告诉了我郭振海的名字,而没有告诉我他的地址。但是,既然郭振海是江湖中人,那么要找他就很容易了。
有一天,我从城墙边下的小店里买了一副墨镜,又买了一把纸扇。我走到了城市中心的钟楼边,找到一家茶馆,戴上墨镜,把纸扇摊开,放在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人,面容情趣,他问:“是谁让你出来当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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