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鸟掠过定边县城的上空,然后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径直落在了一座院子里,他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叫声洪亮有力,院子里亮起了灯光。
我觉得很奇怪,这是一只什么鸟?它的体型怎么会这么大?是这家人喂养的吗?他家怎么会喂养这么大的一只鸟?
亮起灯光的院子在前方第一排第三家。出于好奇,我溜下槐树,来到了那家门前,从门缝向里面张望,然而房门关闭着,里面一片漆黑。我又来到了院子后面,从墙上一米高的地方,挖了一个脚窝,退后十几米,突然发力奔跑,一脚踩在了脚窝上,身体腾空,顺势攀住了墙头上的藤条和草根,爬上了墙头。
那时候,陕西农家院墙,还是以土墙居多。土墙上窄下宽,两边绑着木椽,木椽里填满湿润的黄土,用石头柱子一层层夯实。黄土在重压下,凝结后形后,解下木椽,土墙就夯成了。这种乡间劳动叫做打墙。
土墙的最上面一层,因为不承受压力,所以不用夯实,只用双手抹成半球形。墙顶土壤酥松,小鸟经常会落在上面,也会把草籽撒在上面,天长日久,墙顶上就长满了各种藤条和各种荒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荒草和藤条的发达根系扎入土墙里,土墙就会变得格外结实。在陕北,现在还能够看到当年魏国和秦国修建的长城,用黄土夯成,屹立几千年而不倒。
我爬在墙头上,向院子里张望。院子里空无一人,我从墙头上抠起了一块土疙瘩,想要扔下去,投石问路,突然,房门打开了,一个消瘦的人影走出来,月光下,我看到他的长髯飘飘苒苒,那正是我白天在破庙角落看到的三绺长须。而房间里,还有好几个人。我看不到他们的容貌,但肯定是白天和三绺长须在一起摆残局骗人的托儿。
他们正是我要寻找的人。
三绺长须出去上了趟茅房,他回来后,房门再没有关闭,房间里的灯光泻在了院子里,月光也照在了院子里,院子里一片清辉。
我爬在墙头上,想等他们关上房门后,再悄悄溜下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可是,他们的房门始终没有关闭,我始终不能溜下去。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一回事儿,如果他们一晚上房门不关闭,我难道就要在墙头上等一晚上?而天亮后,我还要跟着光头他们走镖。我不能在这里等一晚上。如果我现在离开,又心有不甘,这群老渣如果想害人,我绝对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我在墙头上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好了一个主意。
我溜下墙头,沿着定边县城的街道行走。走着走着,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有浓郁酒香的地方,就是酒作坊。
我翻墙进入酒作坊里,看到院子里堆着几口大缸,大缸里盛放着酒糟。酒糟就是酿酒后剩下的残渣,酒是粮食做成的,这些酒渣也是粮食做成的。我抓了两把酒糟,放进口袋里,然后又翻墙出来。
我向三绺长须所在的那座院子走去,走出不远,看到路边有一排窑洞,窑洞旁边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鸡窝,鸡窝就是从墙上挖出的土窝,用木板挡着,目的是为了防止黄鼠狼钻进去。黄鼠狼非常聪明,它的骨头很柔软,一点点缝隙也能够钻进去。民间传说,黄鼠狼会缩骨术。
我举起手臂,拉开木板,里面的几只鸡充满疑惑地低声咕咕着,我把酒糟放进去,然后又关上木板。我听到鸡窝里传来了鸡啄食的欢快的争抢声。
我在鸡窝下静静地等候了一会儿,等到里面没有了动静,然后打开木板,一手拎着一只醉醺醺的鸡,走向三绺长须所在的那座院子。
那座院子的大门仍然紧闭着,我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的房门仍然打开着。我用石片割断鸡脖子,扯断鸡腿,把热腾腾的鸡血涂抹在院门上,然后藏身在不远处的树上。
时间不长,天空中飞来了蝙蝠,先是一只,接着是十几只,再然后是上百只,黑压压的蝙蝠像云朵一样聚集在了那两扇涂抹着鸡血的院门前,撞击着院门,吸吮着鸡血。院门被撞得哐哐响。
院子里有了脚步声,然后,院门吱扭扭被打开了,蝙蝠轻巧地散开了,飞上了黑漆漆的夜空。开门人在门口迟疑地站了一会儿,又关上了院门。
院门关闭不久,成群结队的蝙蝠又飞来了,院门又被撞得哐哐直响。
院门再次被打开,蝙蝠又飞入了夜空。
这次,开门人停留了更长的时间,看到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迹象,又重新关上了院门。
我悄悄从树上溜下来,溜到了院子后面,再次攀上了后院墙。
爬在墙头上,我看到院子里站着五六个人,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手中拿着刀叉棍棒,紧张地盯着院门。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房门大开。
院门外,哐哐的撞门声再次响起,他们像贼一样悄悄溜到了门后,弓着身打开院门。我悄悄从后墙上溜下来,钻进了房间里。
我站在炕墙上,一伸手就够着了房梁。我用两支手臂吊着房梁,一耸身,就趴在了房梁上。我本想着他们很快就会回到房间里,可是,他们在院子里和蝙蝠捉迷藏,兴趣盎然,意志坚定,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张脸,显得很迟疑。月光从顶窗照进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我看到房子正中的八仙桌上,似乎放着一张纸,纸的旁边放着一根芦管,但是纸上面的字迹,我看不清楚。院子里,这些老渣们还在和蝙蝠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全然不知道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从房梁上溜下来,把那张纸拿在手中,凑到月光下仔细查看,看到上面写着:“镖局有多少人,多少骆驼,带着什么货物,速速查明回报。”
我心中一惊,这些人既不是老月,也不是老渣,说不定是响马的眼线,说不定对我们不利。
我拿起那张纸,折叠好,放在衣袋里,然后拿起那根芦管,悄悄走出了房间。我现在想明白了,响马采取飞鸽传书的形式,把情报卷起来,塞进芦管里,绑在那只大鸟的腿上。那只大鸟飞到住在定边县城的三绺长须他们身边,三绺长须看到后,再把回馈的情报卷好,塞进芦管里,把芦管绑在大鸟腿上,大鸟又飞回到响马那边。他们就是依靠这种方式,连续劫走了光头三次镖。
院子里,三绺长须们始终不明白门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是谁在夜半哐哐撞响院门,他们头对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探讨着这个敲门的是人是鬼,院子里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恐怖气氛。我悄悄溜到了后墙角,后墙角有一间低矮的柴禾房,我踩着柴禾房就能够攀上墙头。
我刚刚踩上了柴禾房的房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鸟叫声,那只大鸟突然展开翅膀扑向我,我手中没有武器,就把那根芦管丢向它。可是,它飞到半空,又被绑在腿上的绳子拽回去了,然后,它叼着那根芦管,不再搭理我。
鸟叫声引来了院子里的人,他们看到我,闹嚷嚷地追过来。我爬上墙头,滑落在地,然后撒腿奔跑。
后墙外只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往一条小巷,我跑到了小巷尽头,才发现这是一个死胡同,面前有一堵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我。
身后,是三绺长须他们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声音密如雨点,他们手中拿着刀叉棍棒,而我赤手空拳,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孤身一人。现在该怎么办?我急得一头汗水。
突然,围墙上垂下了一根绳索,接着传来说话声:“呆狗,抓住绳索。”
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当下不假思索抓住绳索,攀上了围墙。身后,三绺长须已经追到了距离我只有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但是他们停住了脚步。
远处的房顶上,站立着一个人,他手拉弹弓,对着三绺长须他们发射弹丸,一弹一个,三绺长须他们哭爹喊娘,捂着流血的脸面。
我从围墙上跳下来,这才发现,救我的人是小眼睛。
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眼睛说:“你一个人出去干啥,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你看今晚多危险。”
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房顶上打弹弓的那是谁?”
小眼睛说:“是你豹子叔,你连你豹子叔都不认识?”
我被三绺长须他们追杀,惊魂未定,又相隔那么远,怎么会看出他是豹子。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们居住的那间院子后,小个子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光头。镖局这一路走镖,处处小心,生怕镖被人劫走了。光头正在疑惑的时候,豹子走了进来,说了我的去意。光头担心我会有危险,就让豹子带着小眼睛暗中保护我。
回到居住地,见到了光头他们后,我把那张纸片交给了他们,他们神色凝重。
我又说起了那只奇怪的大鸟,光头说:“这种鸟叫鹰隼,极为凶猛,很有灵性,西北一带的人依靠它来传递信件。”
我说:“这种鸟确实很聪明,看我从房间里偷走了情报,就扑上来攻击我。”
光头说:“它不是在攻击你,而是想飞到你身边,让你把芦管绑在它的腿上。鹰隼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他看到你拿起芦管,就以为是要让它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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