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箭镞射出后,院子里再也没有了动静,夜黑如墨,一只蚊子在我的耳边嗡嗡飞着,最后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知道此刻它正神采飞扬地在我的脸上吸血,但是我不敢拍打。
第二只箭镞没有再射出来。刚才我爬在窗口向里瞭望,我的身影印在了窗户纸上,成为了射箭手的靶子,而现在我趴在地上,射箭手失去了目标。
箭镞从什么方向射来?谁射出的箭镞?射箭手藏在那里?我们都不知道。
这是多伦城中,白天刚刚发生了一场激战,夜晚城墙里增加了巡逻的军队,麦帮主既然和日本人有勾结,那他一定有枪,但是他不敢开枪,因为枪声就会引来附近巡逻的人,枪声就会暴露麦帮主的真实身份。
他们不敢开枪,他们只敢用弓箭,我们就有办法。
燕子推推我,向右边指指,我开始爬向右边。麦帮主家的院子里铺着青色的方砖,墙壁也是青砖砌成的,我们摸着方砖,转到了拐角处,然后慢慢直起身来,查看着周围的动静。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吹着树叶,发出细碎的飒飒声。我们等候了很久,就在我觉得对方已经离开,没有了任何危险的时候,燕子拍拍我的肩膀,给我指着前面。
前面的屋脊上,有一个人的剪影,手持弓箭,轻手轻脚向前移动。在暗青色的天幕映衬下,他的身影模糊可辨。他一定是等不到我们的动静,才爬上屋脊,想查看我们的方位。刚才那只箭镞肯定就是他射出来的,箭杆与对面平行,我判断这个射箭手就藏在地面的什么角落,所以一直在地面寻找,我没想到他会爬上屋脊。燕子的江湖经验果然比我丰富得多。
我们藏身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脸盆架子,脸盆架子上放着一个铜盆。那时候的人洗脸,都是用放在木质架子上的铜盆。燕子把铜盆轻轻端起来,放在地上,然后操起木制架子,甩出去。铜盆与地面相撞的声音,会非常响亮;而木制架子与地面相撞的声音,低沉而迟钝,不会惊动更多的人。
木质架子落下去后,屋脊上的那个人射出了一箭,趁着他还没有搭上第二支箭,燕子的飞镖扔出去了,那个人喊一声啊呀,就从房顶上骨碌碌摔下来。
飞镖扔出去后,燕子轻喊一声“快走”。我们从腰间解下软竿,一抡一送,就搭在了墙头上,然后飞身爬上去。
然而,我们刚刚爬上去,院子里就有一支箭镞飞上来,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去,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可是我顾不得摸一把,就翻墙跳到了院子外。
麦帮主家的院门无声地打开了,涌出了好几个手持刀叉棍棒的人。我们撩开腿脚在前奔跑,他们一声不吭在后追赶。隔着一条街,有打更的声音响起,敲着梆子,那个梆子有个名字叫“报君知”,到了几更,就敲几下。
我们跑向打更的,想着那些追赶我们的丐帮遇到打更的,一定会停止追击,然而没想到他们丝毫也不害怕打更的,打更的惊慌失措闪躲在街边,丐帮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猛追。
丐帮对我们穷追不舍,想要杀人灭口,他们担心与日本人勾结的秘密会被我们说出去。
我们慌不择路,拐过了两条街,前面又出现了叫魂的。那时候的医学不发达,小儿夜晚惊悸盗汗,江湖医生就说是魂魄被鬼勾走了,要在夜半叫回来。给小儿叫魂的时候,一般需要两个人以上,一个人手中端着笸箩,一个人胳膊肘夹着一只公鸡。他们来到十字路口,抓几把土放在笸箩里,前面的人边走边筛土,后面跟着的人边走边打公鸡,嘴巴里还要喊着魂魄被鬼勾走的小儿的名字。
我们见到那两个叫魂人的时候,后面那个人正在喊着:“呆狗,回来呀!呆狗,回来呀!”
听到他的喊声,我吓了一跳,那个人分明在叫着我的名字。转念一想,呆狗是那时候乡间极为大众化的一个小名,叫呆狗的人成千上万。
叫魂的人走过去后,我和燕子跟在那个叫喊呆狗的人后面,做出拍打公鸡的样子。拍打的时候,因为公鸡的脖子被捏住了,所以公鸡是叫不出声的。
丐帮从我们身边跑过去,他们气喘如牛,脚步滞重,眼望前方。他们压根就不会想到,我们会迎面向他们走过来。
丐帮跑过去后,我们心花怒放,向着和他们追赶相反的方向跑去,可是,才跑出了几十米,丐帮就发现了我们,他们喊:“这后面,在后面。”寂静的午夜,脚步声特别清晰,丐帮也是江湖中人,他们练就了灵敏的听觉。
我们拐入一条小巷,想要摆脱丐帮的追击,然而跑到巷子尽头后,却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箱子的两边都是房屋的山墙,高达五六米,软竿根本就够不着。
死胡同的尽头是一间房子,木门端对着胡同口,我们来到这里,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就钻进了房子里。
钻进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剃头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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