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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在盗贼行业里,原木属于最低等的杂贼,这种贼无门无派,如同孤魂野鬼一样,只在夜晚游荡,他们一般单独行动,也有的群体出动。群体中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杂贼。在盗贼行业里,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屑于与杂贼来往。杂贼也只配与杂贼来往,结为帮派,互相照应,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不笑话谁黑。这种贼到现在还有,一般出现在农村和郊区,以偷家畜为主。

  偷窃是个技术工种,杂贼是最没有技术的那类人,所以,他们的地位最低。

  盗贼里级别最高的是大瓢把子,江湖上还叫做大发家。大瓢把子雄踞一方,手下喽啰众多,各管一方。大瓢把子并不从事具体的偷窃,他对外是以成功人士的面目示人,有的把自己打扮成乡绅,有的把自己打扮成商人,大瓢把子关系网稠密,黑白两道通吃,每一个城市,白天是市长的天下,夜晚就是大瓢把子的天下,大瓢把子一呼百应,畅通无阻,没有他办不动的事情。每一个贼要能够成为大瓢把子,非得经过千锤百炼,非得有几手绝活不可。盗窃行当靠的不是世袭,靠的是技术。盗窃行当给每个贼都提供了公平竞争的平台,它的机会是均等的,气氛是民主的,竞争是激烈的,成就是显著的,它的机制是深入贼心的,为广大贼民所心悦诚服的。

  虎爪就是晋北的大瓢把子,我是虎爪的关门弟子,借助着师父的名号,我在江湖上也辈分很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从来都有长幼尊卑之分,而无论从事什么行业的人,也有长幼尊卑之分。

  我对原木说起了自己在偷窃行当的辉煌经历,说起了自己在常家大院踩点和做眼线的峥嵘岁月,原木将信将疑,他问:“就你?那你怎么会独自一个人睡在人家的马房里?”

  我知道杂贼原木瞧不起我,要让我折服于我,必须做出让他敬佩的事情。

  我问:“赤峰县城,谁家最有钱?”

  原木说:“城东的周大善人家最有钱,他是前清武举,会拳脚功夫,没人敢去他家偷窃。”

  我说:“你现在就带我去周大善人家,我赶在天亮前给你取回他家一件值钱物件。”

  原木说:“如果你真能够办到,我就拜你为师。”

  我说:“我俩年龄相当,我也不会做你师父,只要你能够帮忙给我打听两个人就行。”

  原木说:“这没有什么说的。”

  原木带着我行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县城周大善人家。赤峰在塞外,塞外的县城和关内的县城不一样。关内的县城一般都有城墙和城门,而塞外的县城没有城墙,也就没有城门。在一排房屋中,有一间巍峨高大,门楼气派,那就是周大善人家。

  我围着周大善人家转了一圈,试试他家的门槛,门槛板无法别开,这种大门的特点是,夜晚关门时,先插上门槛板,然后关闭大门,厚厚的门扇就顶在了门槛板上方,门槛板便无法别开。门楼边有流水道,这是为了排泄院内的积水,流水道与院内相连,但是非常狭窄,不能钻进去。要进入周大善人家,只能翻墙进入,或者在墙壁上挖洞进入。

  盗贼行业里,对翻墙进入和挖洞进入都有讲究,前者叫着钻天贼,后者叫做入地贼。江湖上有口诀:“大路朝两边,各走一条线。”钻天的不能入地,入地的不能钻天。我是大瓢把子虎爪的关门弟子,自然选择钻天,不屑于入地。江湖上还有口诀:“鹰飞高天,蛇入地穴。”钻天的瞧不起入地的,入地的也没有能力钻天。钻天是一门高超手艺,不是谁都能够钻天的,没有经常长期刻苦训练,没有掌握一点轻功,就甭想钻天。

  周大善人家的院墙足有四五米高,我让原木蹲在院墙下,告诉他等我踩上他的肩膀,他就站起身来。然后,我退后十几米,突然发力奔跑,等到踩上了原木的肩膀时,我蹲下身去。原木站起身来,借助着他起身的力量,我双脚用力,跳起身来,一只手勾着了墙头,然后,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爬上了墙头。

  这种依靠人梯攀援院墙的方式,是当初训练的课程之一,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刚才因为用力过猛,被看守打过的伤痕,这会儿火辣辣疼痛,估计是刚长好的伤疤又撕开了。

  我的身体紧贴着墙头,查看院子里的动静。周大善人家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异常,倒是院墙外有了异常。我看到月光下的原木,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扔进了院子里。院子里一片寂静,毫无声响。我翻过院墙,滑进了院子里。

  我蹲在院墙下,等候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异常情况,这才慢慢起身,挪到了院门后,拔掉插销,抽开门闩,拉开大门。原木轻悄悄地走进来,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你真行,今天兄弟我算是开了眼界。”

  我悄声说:“这算什么?你接着再看。”

  我把大门虚掩上,然后走到了院子里。窃贼翻墙进入院子,首先要虚掩大门,以备紧要关头能够脱身逃走。这是窃贼行当的必修课。我在前面介绍窃贼的时候,也写过这一点。

  周大善人家后院有一间大房,大房门窗紧闭,无法进入,他家的重要东西,估计也都藏在这间大房里。而周大善人一家,估计也住在这件大房里。

  要进入这间大房,还是采用钻天的方式。

  大房后有一棵树,树身高大,树冠浓密。大房边是杂物间,里面放着各种农具。我在杂物间找到一节长绳,一根木棍,把木棍和长绳缠在腰间,然后纵身爬上大树,走上了大房房顶。

  房顶上有烟囱。我把长绳系在木棍中间,然后把木棍架在烟囱口,钻进了烟囱。烟囱很狭窄,刚刚能够容我钻进去。要从烟囱溜进房间,是不需要绳索的。绳索的作用是,万一被房中主人发现,我不能从房中逃走,可以攀着绳索,又爬到房顶上。绳索能够带出一条生路。

  烟囱里浓浓的糊味,让我差点打了几个喷嚏。如果打出喷嚏,可能就会坏事。因为烟囱与炕洞相连,炕洞又与房间相连,喷嚏声回声响亮,一定会被房间里的主人听见。

  还好,我捏着鼻子,把喷嚏声生生吞了回去。

  顺着烟囱,爬到了炕洞里,炕洞的出口,有一扇炕洞门,炕洞门用木板做成,可以从外面抽出,也可以从里面抽取。我从身上取出老同给我的铁丝,他让我用铁丝开锁子的,现在铁丝派上了用场。我把铁丝从炕洞门与炕洞的缝隙中传过去,然后慢慢向回拉,炕洞门就慢慢倒向了炕洞里。

  炕洞门有把手,把守在外面,里面是没有把手的。如果把炕洞门向外推,会掉在地上,惊醒睡梦中的主人。

  抽取了炕洞门后,我从炕洞里钻出来。一缕月光从窗缝照进来,我看到土炕上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得正香。

  我爬在土炕下,借助着月光照进的微弱的光线,查看房间里的情况,看到地上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着簪子、镯子、耳环、项链等等一大堆东西,显然是炕上那个女人临睡前放在这里的。我从炕边抓起一件衣服,盖在这一堆首饰上,然后包起来,打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原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我把这一堆首饰交给原木,让他从大门出去,然后我关上院门,插上插销,找到一根木椽,爬上院墙,落在院墙外。

  做贼,是要讲职业道德的,偷完东西后,要关闭门窗,不能让人家再次失窃,或者遇到什么意外。

  我们走出赤峰县城,原木对我佩服有加,他说:“哥呀,兄弟今天才看到什么叫上手把子。”

  我压抑着心中的得意说:“这不算什么。”

  对我们来说,这点雕虫小技确实不算什么。当初在大同训练的时候,我们不知道钻进过多少烟囱。当初训练的时候,还有一项内容,就是把竹席卷成果盘粗细,靠墙树立,我们紧跑几步,走上墙壁,然后跳入竹席,竹席要纹丝不动。钻竹席比钻烟囱的难度要大得多,而我们照样都通过了。

  原木说:“我以前在大街上看到有人偷首饰,每次也只能偷一种。而你今天举手之间,就偷了全套的,这副行头都是纯金的,要卖一大笔钱。”

  我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小毛贼,偷走金簪子的叫闩,偷走金戒指的叫捋手环,偷走金耳环的叫扯蓬,偷走金项链的叫念佛球,偷走钱夹子的叫皮子,偷走金镶钻的叫加酒花。他们一出手,只能偷一样,如果想要偷全套的,就只能像我这样。”

  原木敬佩地点头不已,我对他说:“天亮后,你把这些东西拿到别处卖了,给我们做盘缠用。兄弟做生意,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原木问:“要不要保存三天。”

  我说:“我们都是串子客,不留,卖光。”串子客是江湖黑话,就是流窜作案,这类案件,都是悬案,没法破。

  原木们:“哥,你让兄弟打听哪两个人?”

  我说:“这两个人对兄弟都很紧要,一个是兄弟的老婆,被官府抓了,你打听关在哪里;一个是兄弟的师祖,是个老乞丐,晋北人,一条腿瘸了。”

  原木说:“哥,你今晚就等兄弟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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