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叔问:“呆狗,你是不是能走绳索?”
我说:“是的。”
二师叔说:“街道这边有一棵树,街道那边也有一棵树,在两棵树中间绷起一根绳子,你走上去。”
我说:“这是小菜一碟。”
二师叔买了一根长长的绳索,我爬上了街道这边的树木,把绳索绑上去。然后,把绳索绑在腰间,走向了街道那边,好多人看着我这个奇怪的举动,都停下了脚步。我爬上街道那边的树枝后,把绳索的另一头绑了上去。
我开始走绳索。
我走在高高的绳索上,下面是万头攒动,人们先是发出了一片惊呼声,但很快就静息了。无数的脑袋仰起来,看着明亮的阳光下,我像一只蜻蜓一样在绳索上走动,我身轻如燕,我身体通透,我像一片云,我像一缕风,我的身体和我的思绪一同在天宇之下,街市之上骄傲地飘扬。我发现我天生就是一个走绳索的高手,我热爱走绳索,远远超过我热爱相术。我拥有无与伦比的走绳索的天赋,我是绳索之王。
世界静寂了,连风也屏住了呼吸,一只小鸟栖息在枝头,安静地看着我。长期以来,我把自己当成了人类,其实我不是人类,我是飞鸟。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像飞鸟一样自由。
我正陶醉在自己臆想的那个世界上,突然看到远处派来了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他们肥胖的身体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他们边跑边吹着哨子。我知道他们是奔着我来的,因为我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走绳索,造成了街道上的交通堵塞。
我走到了树枝上,然后溜下来,像一阵青烟一样逃走了。警察赶过来,他们只看到高高的绷在半空中的绳索,徒唤奈何。
我跑出了没有多远,身后突然传来呼唤我的声音:“呆狗,呆狗。”我回头一看,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神行太保。
二师叔也赶来了,他笑着说:“真没想到这个办法这么好用,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很多年后,有心理学家把二师叔采用的这种办法叫做逆向思维。既然我找不到你,那就让自己变得瞩目,让你来找。
二师叔问神行太保:“那个女人找到了吗?”
神行太保说:“找到了,就在客栈里。”
我问:“你们怎么一路来到这里?”
二师叔说:“事不宜迟,快点把那个女人稳住。”
我们赶到客栈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坐在临街的窗口,偷偷地向外张望。昨天晚上,神行太保和那个女人就住在这一间客栈里。这个女人真是玩嫖客串子的,见谁跟谁上床。
二师叔没有问神行太保和这个女人是怎么滚上床单的,他只是严格告诉神行太保,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稳住。
神行太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况这样一个女人,连汗衫都算不上。”
二师叔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师叔和我走在大街上,寻找药铺。我们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药铺,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正在拿着戥子称药。戥子是一种极小极精准的称,黄铜制作,专供药铺使用。
二师叔对那位老花镜先生说:“掌柜的,见到没见到挑上海宝的?”
老花镜先生问:“什么?什么?”
二师叔转身就走,继续找下一家。挑上海宝的,是江湖黑话,就是卖特产药的。二师叔想买特产药,如果他连这句都听不懂,那肯定不是江湖中人,不是江湖中人,肯定就没有二师叔想要的特产药。
我们走了几百米,又见到了一家药铺。这次,坐堂的是一个头发油光铮亮的大胖子,二师叔走过去问:“掌柜的,有没有见到挑上海宝的?”
大胖子一惊,他上下打量着二师叔,说道:“见到了,只怕你不是点儿。”意思是说,我这里有特效药,就担心你拿不出那么多钱。
二师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条,放在桌子上,大胖子做了一个礼让的姿势,说:“里面请。”
二师叔要买的是哑药。师父叮咛说“不能让她说出这些天的经历”,二师叔心领神会,知道是要让她吞吃哑药。
背头胖子给了二师叔一个只有小拇指加盖大小的药丸,叮嘱说:“研成粉末,放在水中,足可致哑。”
二师叔不相信,他问:“这一点就可以了?一个大活人啊。”
背头胖子说:“这么一丁点药丸,足可致两人成哑巴。”
二师叔还在犹豫,背头胖子说:“如若不信,过来退钱,我分文不取。”
二师叔问:“这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么厉害。”
背头胖子说:“我看你也不是同行,就告诉你吧,是半夏。”
二师叔见过半夏,南方的山上,每到春季来临的时候,背阴处就会长出这种翠绿色的植物,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植物的毒性会这么厉害。
背头胖子看到二师叔还在犹豫,他又说:“我的药丸,成分为半夏和蜈蚣,半夏是取自早春高山之巅第一茬半夏块茎,蜈蚣必须是六年以上藏于山峰缝隙的老蜈蚣,晒干后,一同研成粉末,用蜂蜜调和,制成这种药丸。高山之巅的半夏已很难找,山峰缝隙中的老蜈蚣更为难找,你说我这药丸值多少钱?”
二师叔不再犹豫,他领着我走出了这家药铺。
二师叔把药丸交给了神行太保,神行太保将女人带到了临街的茶馆里,茶馆有两层,一层是被隔成了很多小间的密室,密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与外界相连,关上小门,就与外界隔绝。二层有窗户,站在两面窗口,一面可以看到远处烟波浩渺的长江,另一面可以看到街道对面。
街道对面,就是师父叮咛给我的回香阁。回香阁门前,站着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迎来送往,笑语喧天,这是一座妓院。
二师叔和我躲在距离茶馆和回香楼不远的一间杂货铺里。我们一边装着挑选货物,一边查看着茶馆的动静。看到神行太保和那个玩嫖客串子的进了茶馆,我们走过去,进了妓院。
大街上很热闹,然而妓院里更热闹;大街上是一种景象,妓院里是另一种景象。笑声、说话声、撒娇声、甚至还有女人夸张的叫床声,回荡在妓院的各个角落。我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非常害怕,就紧紧地拉着二师叔的衣襟。
两个涂脂抹粉的妓女走过来,一个说:“啊呀,这位爷,您可真新鲜,带着崽子来开荤,给崽子长见识啊。”
另一个妓女摸着我的后脑勺说:“这个雏儿归我,那位爷归你。”
二师叔说:“不找你们,我只找妈妈。”
在过去,开妓院的一般都是男人,而男人隐身背后,出面招呼嫖客的是女人,也就是今天的老板娘,但是背后都有黑社会背景。嫖赌毒,这是最赚钱的三种行业,没有黑社会背景和官方背景,谁敢开?妓院里的人把妓院老板娘叫妈妈,外界人叫老鸨。
摸着我后脑勺的那个妓女对着楼上叫:“伢子,伢子。”楼上跑下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毛孩子,妓女对那个毛孩子说:“带两位客人去见妈妈。”毛孩子答应一声,带我们走上木制楼梯。
毛孩子是妓女里的仆人,外界人称他们龟奴,而外界把妓女称为窑姐儿。
老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体态丰腴,风韵犹存,一转身一眨眼都流溢着一种骚气。
二师叔说:“赌博输钱了,回不了家,孩子都没钱吃饭,把老婆抵押在这里,有钱再来赎身。”
老鸨眉开眼笑,卖蒸馍的不怕蒸馍多,开妓院的不怕窑姐多。
二师叔说:“老婆就在对面茶馆里,过会儿你们来人过去,我在茶馆里等候。老婆不愿意,我把她偷偷卖了。”
老鸨说:“她要是大喊大叫,影响茶馆生意,那可不好,你把她带过来吧。”
二师叔说:“她是哑巴。”
二师叔和我来到茶馆,神行太保也从密室里走出来了,他对二师叔说:“喝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妓院里走出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人,一看就是黑社会打手。二师叔向那个女人所在的密室里指了指,他们走了进去。
二师叔带着我们走上了二楼。
坐在二楼窗口,我们看到几个大汉拉着那个女人走进了回香阁,女人一只脚上穿着鞋,一只脚上没有穿鞋。
此时,天王寨的土匪,骑着快马,已经赶到了荆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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