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寨是一个地势非常险峻的地方,通往天王寨的道路只有一条,而且这条道路蜿蜒曲折,像条长蛇一样躺在两山的夹缝中,有时候,还需要从山洞里穿过去。天王寨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伙土匪真会选地方。
天王寨一面是通往外界的羊肠小径,一条是陡峭如削的悬崖。站在悬崖上,都能看到老鹰在半山腰盘旋,丢一块石头下去,连落地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和凌光祖越向上走,越怦怦心跳,这么险要的地方,即使一直狐狸也逃不出去,何况我们两个大活人。
天王寨寨主叫黑骨头,这是一个在大别山很响的名字。
黑骨头坐在天王寨的大殿上,他光头赤膊,肤色黝黑,身上肌肉虬张,脸上有一条刀疤,从眉心斜伸到了右脸颊。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当土匪的料。因为这样的人放在山下,连媳妇都找不到,谁愿意把女人嫁给一个破相的人。
天王寨的大殿设在一座幽深的山洞里,沿着山洞向前行走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缺口,阳光从这里瀑布一般流下来,让山洞深处的每一处都清晰明亮。放在今天来说,这种地形就叫天坑。
天王寨地址选得好,天王寨大殿也选得好。
凌光祖一见到黑骨头,就双手合十,鞠躬问候,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我站在他的身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像是经文,又好像颠来倒去只有那么几句话。
我把行囊放在脚前,凌光祖让我取出所有经书,在地上摆了一排,他低眉顺目,对黑骨头说:“《阿含经》讲的是善恶轮回,《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讲的是超度涅槃,《妙法莲华经》讲的是空净济世,《阿弥陀经》讲的是西方净土,《维摩经》讲的是佛法无边,《楞严经》讲的是修禅境界,《华严经》讲的是因果缘起,《大乘起信经》讲的是四信五行,《大乘五蕴经》讲的是瑜伽修行,《六祖坛经》讲的是自修自律。不知道施主邀请贫僧上山,想要听哪一部经书?”
黑骨头恼怒地说:“我哪一部经书都听不进去,我只想让你听我说。”
凌光祖说:“施主请讲。”
黑骨头说:“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讲狗屁佛法,是想让你替我算一卦。”
黑骨头盯着凌光祖,凌光祖头颅微垂,面如木雕,他问道:“施主所算,是否与一个女人有关?”
黑骨头吃了一惊,他答道:“是的,是与一个女人有关。但你知道这个女人是我什么人?”
凌光祖依然面容沉静地说:“妻妾。”
黑骨头更为吃惊,他说:“不错,这个女人是我的压寨夫人,和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前段时间她逃走了,我派出多路人马,也找不到她的行踪。有人推荐说,相术大师会算出她藏在哪里,我先后请来三位相术大师,都算错了,我将他们杀死,埋在了后山。如果你算错了,我找不到她,你就是第四个埋在后山的人。”
我听了后,感觉异常恐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黑骨头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凌光祖说:“贫僧虽学识粗浅,也愿量力而为。”
黑骨头说:“给你三天期限,找不到我的女人,就看了你埋在后山。”
凌光祖低头沉默,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宛若进入忘我境界,过了一会儿,他说:“贫僧刚才问过了观世音,此事要有结果,非五天不可,少了一天也不行。”
黑骨头说:“只给三天。”
凌光祖说:“此人离开山寨的时间是晨时,所走方向是正南。”
黑骨头惊愕不已,他说:“是的。”
凌光祖依然不看黑骨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此人身高中等,肤色白皙,珠光宝气,性格聪颖。”
黑骨头脸上唰地变了颜色,他说::“是的,是的。”
凌光祖面容依旧平静如水,他说:“此人出生江淮,五年前与施主相遇,缔结姻缘。”
黑骨头霍地站起来,他沉吟一会,说道:“就依大师,给大师五天时间。”
凌光祖说:“五日内,贫僧要净身斋戒,闭关冥想,请给贫僧提供房屋一间,不能有任何人打扰。五日后,贫僧方能告知此人所在。”
黑骨头说:“也依你。”
凌光祖又指着我说:“五日内,连这位小书童也不能打扰,贫僧行走匆忙,未安排妥当寺庙诸事,请这位小书童回寺庙料理诸事。”
黑骨头说:“还依你。”
凌光祖和我走出大殿,走向百米远的一座小山洞,那是黑骨头给凌光祖提供的闭关冥想的地方。我把行囊在小山洞里放好,凌光祖看看周围没人,悄声告诉我:“快快回寺庙,让二师叔将那个女人送到荆门回香阁,不能让她说出她这些天的经历。”
我点点头,但我还没有想明白凌光祖所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凌光祖说:“你拿我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快快回寺庙,让二师叔将那个女人送到荆门回香阁,不能让她吐露一言。”
凌光祖说:“越快越好,现在就出发。”
我沿着羊肠小道下了天王寨,每到一处关口,都要被土匪盘问。我想不到,这样戒备森严的堡垒,那个女人怎么会跑呢?
出了天王寨后,我找到一家车马大店,花十块银元雇请了一辆马车,拉着我向寺庙飞奔。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我仔细回想凌光祖说过的每一句话,判断黑骨头想要问的是妻妾的事情,这一点不难,《英耀篇》中就有介绍,“八问七,喜者欲凭子贵,怨者实为七愁。七问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艰难七问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艰难……”这段话是用江湖黑话写的,大致意思是说,女人询问,问的是丈夫和孩子的情况;男人询问,问的是妻子和孩子的情况。男人面色愤怒,则是询问妻子无疑。
但是,凌光祖能够准确说出那个女人离开天王寨的时辰和方向,这就太难了,他是怎么说准的。
还有,凌光祖又是怎么准确说出那个女人的体态、身高、肤色、性格、出生地,莫非他见过这个女人,我这样一想,头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地一闪。啊呀,这个女人就在寺庙里。
现在,一切顺理成章了。天王寨深沟高垒,三面悬崖,进出仅有一条向南的小道,所以,那个女人是向南逃走的。天王寨夜晚戒备森严,任何人都不能叫开寨门,这是土匪的规矩,严防有暗探和便衣混进去,所以,那个女人只能白天出寨门。土匪一般都夜晚喝酒猜拳,上床很晚,起床较晚,所以判断那个女人只能是趁着黑骨头尚未睡醒,在早晨离开山寨,所以是晨时。那个女人说话是江淮口音,所以出生在江淮。
马车载着我很快就回到了寺庙。我匆匆跑进寺庙,见到正在大店门前打瞌睡的矮胖子,我问:“那个女人呢?”
矮胖子说:“跑了,你们刚走就跑了,她跑了才好,免得和我们斗气顶牛。”
我问:“二师叔呢?”
他说:“在后堂睡觉。”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后堂,摇醒二师叔说:“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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