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雪停了,温度也升高了,放眼望去,四周白雪皑皑,红妆素裹,非常好看。但是,高树林一点也不愿意看,他爬在地上,不断地拨弄着地上的灰烬,想找到一张还没有烧透的票子。
一夜之间,高树林从富翁坠入了赤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树桩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好好想想昨晚那种情形,想要钱,就甭要命;想要命,就甭要钱。钱能有命重要?”
高树林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满是烟熏出的黑色印记,他说:“我想要命,还想要钱。”
树桩说:“要钱还不容易?我们都有手艺,再买上一挂马车,再搭班子干哪。”
高树林说:“用什么买马车?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树桩说:“有马啊,卖上一匹马,都能买两挂大车。我们只买一挂,剩下的钱用来吃饭。表演一场,就有了一场的钱。”
高树林带着哭腔说:“只能这样了。”
树桩让我跟着他去集市上卖一匹马,其余的人在山洞里等着我们回来。大家饥肠辘辘,我们临出门的时候,有的说回来给他带上大肉馅的包子,有的说给他带上油麻汤。油麻汤,现在的名字叫麻花,是那个时候一种昂贵食品。
我们牵着马走上集市,就是昨晚我们走过的那个集市。一夜大雪,遮没了道路,我们不得不仔细分辨,才能够找到昨晚那条走过的道路。
走到集市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我们饿得前心贴着后背,摇摇晃晃,几乎要摔跤了。集市上没有几个人,街道边的很多家店铺都没有开门。树桩说:“你喊吧,你不喊谁知道我们是干啥的?”
我问:“喊什么?”
树桩说:“就喊卖马。”
我喊了一声:“卖马了。”声音迟钝绵软,像一根煮熟的面条。
树桩说:“声音再大点。”
我加大声音喊:“卖马了。”
前方就是客栈,从客栈里走出了一队骑马的人,他们已经背对着我走出了十几米,突然在身后听见我在叫喊,就一齐回过头来。我突然看到,那队骑马的人中,有小千的脑袋,小千骑在一个人的身后,抱着他的腰。
……
我们想卖马,没有碰到买主,碰到了抓我们的人;高树林他们在山洞里等着大肉馅的包子,没有等到,等到的是还是抓他们的人。
我们一起被投在了县大牢里。
五天后,我被从县大牢里放出来了,一同放出来的还有小千,其余的人仍被关在里面。小万被狗咬伤了,伤得很重,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用今天的话来说,我和小千都属于未成年人,免于刑事责任。小千知道他家在哪里,他爹正在从老家赶过来的路上,准备把他接走;而我没有家,我不知道王细鬼现在在哪里,王细鬼死了还是活着,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把马戏团当成了自己的家,后来又把翠儿当成了自己的媳妇,把老太太的那个家当成自己的家,然而,现在马戏团散了,我也不知道翠儿在哪里,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家在哪里,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索性信步走出县城,沿着一条道路向前走,后来,道路越走越窄,行人越来越少,天色越来越暗,我的肚子越来越饿。
太阳落下山后,我终于看到远处有了一座村庄,但是村庄不大,只有几户人。有两户人家的窗口亮着灯光,还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我想敲门进去,去他们家借宿,但是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闻着身上散发出的馊味,我犹豫了。我想,他们肯定会把我推出来。
后来,窗口的油灯光熄灭了,孩子的哭声停歇了,村庄陷入了一片寂静,一轮月亮升上来,照着这座孤零零的村庄。月亮虽然是残月,但是村庄的一颗颗树木,仍旧清晰可见。
我估计他们都睡着了,就悄悄溜进了村庄。站在村道上,我看到有一户人家的门楼盖得很高,而且是砖瓦结构,这户人家肯定就是村中最有钱的人家。我走到他家门前,轻轻地推了一下,门从里面闩着。这种大门很厚很结实,而且防盗系统完备,即使用菩提那种刀片从门缝里伸进去,也拨不开门闩,因为门闩有一个凹槽,上面插着铁钉。即使你把铁钉取掉了,也仍然推不开门扇,因为门扇下面还有门槛板在挡着。
这种院门是那个时候有钱人家常采用的一种门,想要打开它,先要从里面拔掉铁钉,抽出门闩,起开门槛板,这才能拉开大门,大门是向里面开的。
这种门的防盗功能可以说非常完善。
但是我那时候很瘦很小,我可以从门槛下钻过来。有着这种门的大户人家,每天晚上先关闭大门,插上门闩,再按上铁钉,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会落下门槛板。木门和地面有半尺高的距离,这是留给门槛板的,也是留给鸡的。因为鸡在村外觅食,总是要到天黑才会回来。大门关闭了,鸡就会从大门下钻进来。鸡回到家后,门槛板落下来,一家人才会去睡觉。
但是这种门有一种缺陷,小孩可以从下面钻进去。那时候在老家非常贪玩,夜晚回家,王细鬼生我的气,早早就把大门关闭了,门槛板落下了。我和长工家的孩子回到家中,进不去门,就折根树枝,伸进门槛板下,将门槛板抬起,然后钻进去。钻进去后,再把门槛板放下去。
现在,我虽然长大了,但是在马戏团东奔西跑,食不果腹,起开门槛板后,照样能够钻进去。
月亮升到了头顶上,大约是夜半时分,我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里,看到他家有五间厦房,厦房的旁边是一间低矮的房屋,那肯定就是厨房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厨房门前,摸到了门插门环的地方,没有上锁。农村的厨房门一般都不会上锁,即使出远门的时候,也只会锁上房屋门,插上厨房门。
我将门扇抬起来,免得门扇和门轴摩擦发出响声,门扇无声地转动着,我走进了厨房里。厨房里有一张大大的案板,案板上放着一堆盆盆罐罐,里面分别装着食盐、食油、醋、辣椒面等各种东西,案板的旁边是灶火,灶火上有锅,锅上有锅盖。
我一走进厨房,就知道如果有吃的东西,吃的东西会藏在哪里。那时候,我和长工的儿子回家晚了,总是偷偷来到厨房找东西吃。为了防老鼠偷吃,农村人夜晚总是把吃的东西藏在铁锅里,盖上盖子,这样老鼠就吃不上了。
我一手揭开锅盖,一手摸近锅中,突然大喜,锅里不但有松软的馒头,而且还有一盘炒菜。
我来不及找筷子,就一手卡着馒头,一手端着盘子,吞一口馒头,舔一口炒菜。
我正在大吃大嚼的时候,厨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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