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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在线阅读第15页

 另一种要抛弃心灵和意识概念的做法,则是从否认其实用性入手,而不是去否认它们的存在。包括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和斯坦尼斯拉斯·德哈纳(Stanislas Dehaene)在内的一些科学家,认为所有相关问题都可以从研究大脑活动来解答,完全用不到主观体验的概念。这样一来,科学家就可以再也不必用到“心灵”“意识”和“主观体验”这几个词了。然而到下面的章节我们就会看到,现代政治和道德就是建筑在主观体验的概念之上的,而且讲到各种道德上的困境,很难只用大脑活动的说法来圆满解决。举例来说,虐待或强奸有什么错?如果从纯粹的神经学角度来看,一个人遭到虐待或强奸,不过是脑中出现某些生化反应,某些电子信号从一些神经元传到另一些神经元而已。这有什么关系呢?大多数现代人之所以对虐待和强奸有道德上的质疑,正是因为其中涉及主观体验。如果哪个科学家说主观体验无关紧要,他们面临的挑战就是要在不引用主观体验的情况下,解释为什么虐待或强奸是错的。

 最后,也有一些科学家虽然承认意识是真实的,也可能有极高的道德和政治价值,但认为这在生物学上没有任何用处。也就是说,意识是大脑某些程序制造出来但没有用途的副产品,就像飞机的喷气发动机会发出隆隆巨响,但噪声并不会推动飞机前进。人类并不需要二氧化碳,但每次呼吸都让空气里的二氧化碳更多。同样,意识可能就是在复杂的神经网络信号传送之后造成的心理污染,没有任何功用,就是存在那里罢了。如果确实如此,也就是说这几百万年来,几十亿生物所经历的痛苦和快乐只是一种心理污染。这绝对是个值得思考的想法,虽然可能并不正确。但这也让我们很惊讶地发现,当代科学在今天要解释“意识”,这竟然已经是目前最佳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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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生命科学看这个问题的角度错了?生命科学认为生命就是用来处理数据的,而生物体就是进行运算和做出决定的机器。然而,把生物体类推成算法可能是个误导。19世纪,科学家把大脑和思想比作蒸汽发动机。为什么用蒸汽发动机做比喻?因为当时那就是最先进的科技,能够推动火车、轮船和工厂,所以要解释生命的时候,他们也相信应该采用类似的原则。于是,他们相信心灵和身体就像是由各种管道、汽缸、阀门和活塞构成的,能够蓄积和释放压力,从而做出各种运动和行为。这种想法甚至也对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影响甚深,至今仍有很多心理学术语来自机械工程。

 举例来说,让我们看看弗洛伊德的以下主张:“军队会控制士兵的性冲动,以推动军事上的攻击性。军队招募的就是性冲动达到顶峰的年轻男子,而又限制士兵通过性活动释放压力的机会,于是让压力在士兵体内不断累积。军队接着会将这种被抑制的压力重新导向,并允许压力以军事攻击的形式释放。”这根本就是蒸汽发动机的运作原理。先将沸腾的蒸汽限制在一个密闭容器内,让蒸汽压力不断累积,直到突然打开阀门,让压力往预定的方向释放,就能用来推动火车或纺织机。不只是在军队,我们在各种活动领域都常常抱怨觉得心里有股压力越来越大,如果不能找个方法释放压力,就快要爆炸了。

 到了21世纪,再说人类心理就像蒸汽发动机,可能听来有点幼稚。而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计算机这项更为复杂的科技,也就开始将人类心理比喻成处理信息的计算机,而不再说是调节压力的蒸汽发动机。但就算是这个新的比喻,也可能其实一样太过天真。毕竟,计算机没有心灵。就算程序出了问题,它们也无可奈何;专制政权把整个国家的网络切断,互联网也是不痛不痒。所以,我们又为什么要用计算机来作为理解心灵的比喻呢?

 话又说回来,我们真能确信计算机没有感觉或欲望吗?而且就算它们现在真的没有,或许某天变得足够复杂之后,也可能发展出意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们又要如何面对?等到计算机取代了公交司机、老师、心理医生,我们怎么知道它们是真有感情,还是这只是无意识的算法集合?

 讲到人类,我们现在已经能够分辨“有意识的心理体验”和“无意识的大脑活动”有何差别。虽然我们距离理解意识还很远,但科学家已经成功找出意识的一些电化学特征。科学家的做法是先假设,如果人类说现在自己有意识,就是真的有意识。基于这种假设,科学家就能开始观察脑波,看看有哪些脑波只会在人类有意识时出现,而无意识时绝不会出现。

 这样一来,科学家就能判断看似成为植物人的中风患者究竟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还是只是失去控制身体和语言的能力。如果患者的大脑显示出有意识的脑波特征,很有可能虽然患者不能行动或言语,但其实仍有意识。事实上,医生最近也已经开始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来和这样的病人进行沟通。医生会问病人是非题,告诉他们如果想要答“是”,就想象自己在打网球,如果想要答“否”,则在脑中想着自己家的位置。如果病人想的是打网球,运动皮层就会变得活跃(也就代表他想答“是”);而如果活跃的是负责空间记忆的大脑区域,也就代表病人想答“否”。7

 这套方法用在人类身上很方便,但用在计算机上又如何?由于计算机是以硅为基础的,而人类的神经网络是以碳为基础的,两者架构大不相同,因此人类意识的特征很可能无法套用。我们似乎陷入一个死循环。一开始,我们相信人类说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就是真的有意识,然后我们就能找出人类意识的脑波特征,接着就能用这些特征来“证明”人类确实有意识。但如果人工智能也说自己有意识,我们应该相信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很好的答案。早在几千年前,哲学家就已经发现,没有办法明确证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具有意识。而且就算只把范围限制在其他人类,我们也只是假定他们有意识,而无法真正确定。搞不好,其实全宇宙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什么,而其他所有人类和动物都只是没有心灵的机器人?或许,是我在做梦,而遇见的每个人都只是我梦里的角色?又或许,我是被困在一个虚拟世界里面,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根据目前的科学定论,我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脑电活动的结果,所以理论上确实能够模拟出一个我完全无法与“真实”世界分辨的虚拟世界。一些脑科学家相信,在不太远的未来,我们就能做到这种事。也有可能,你已经身在这样的世界里了?搞不好今年实际上是2217年,你是个穷极无聊的青少年,泡在一个“虚拟世界”的游戏里,正在模拟21世纪早期这个原始却又令人兴奋的世界。只要你一承认这种事情确有可能,数学逻辑就会把你带向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因为只会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而可能的虚拟世界无穷无尽,所以你所在的这个世界碰巧是真实的可能性实际上接近于零。

 这个知名而难缠的问题称为“他心问题”(Problem of Other Minds),到目前为止所有科学突破都还无法克服这个问题。目前学者对此提出的最佳测试方法称为“图灵测试”(Turing Test),但这项测试其实只能测试社会常规。图灵测试认为,想判断某台计算机算不算具备心灵,做法是安排测试者同时和计算机及另一个真人沟通,而测试者不知道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测试者可以向计算机和真人任意问问题、玩游戏、辩论,甚至是调情,而且时间长短不限,然后再来判断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如果测试者无法决定,或根本选错,就等于计算机通过了图灵测试,我们应该认定它具有心灵。但当然,这种测试并不能作为证明。承认其他心灵的存在,只能说是一种社会和法律惯例。

 图灵测试由英国数学家阿兰·图灵于1950年发明,图灵可以说是计算机时代的奠基者之一。他也是一个同性恋,但当时同性恋在英国属于违法,于是他在1952年被判犯有同性恋行为,并被迫接受化学阉割。两年后,他自杀身亡。图灵测试其实就是复制了每个同性恋男子在1950年英国必须通过的日常测试:你能装成一个异性恋吗?图灵从自己的个人经验就知道,你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对你的看法。而根据图灵的看法,未来的计算机就像20世纪50年代的男同性恋者,计算机究竟有没有意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会怎么想。

 实验室大鼠的抑郁生活

 了解了心灵的概念,也发现我们所知竟如此有限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原来的问题:动物是否具有心灵?包括狗在内的一些动物,想必能够通过修改版的图灵测试。因为当人类想要确定某个实体是否具有意识时,会寻找的不是数学能力或是记忆能力,而是能否与人类建立情感关系。人类有时候痴迷于某些东西,比如武器、汽车甚至内衣裤,从而产生强烈的情感依附,甚至变成恋物癖。但这些依附只是单向的,并不会形成关系。但对大多数狗主人来说,狗能够成为他们的伙伴,与他们建立情感关系,就足以让他们相信狗并不是没有心灵的自动物。

 但这对怀疑论者来说还不够,他们会说情感也只是算法,而目前所有已知的算法无须意识便能运作。就算动物展现了复杂的情感行为,我们仍然无法证明这绝对不是极度复杂但无意识的算法所为。当然,这种说法也能应用到人类身上。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做实验的时候说自己有意识),理论上也都有可能是无意识的算法所为。

 然而就人类而言,只要某个人说自己有意识,我们却全盘接受。根据这项最小的假设,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找出意识的脑波特征,并用来有系统地判别某个人是处于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状态。而既然动物的大脑有许多特征和人脑相似,随着我们越来越了解意识的脑波特征,也就有可能判断其他动物究竟有没有或是在何时具有意识。如果某只狗的大脑显示出与有意识的人脑类似的脑波特征,将会是很有力的证据,证明狗也有意识。

 对猴子和老鼠的初步测试表明,至少猴子和老鼠的大脑确实显示出了意识的脑波特征。8但考虑到动物大脑和人类大脑仍有差异,而且我们距离破译所有意识的秘密还有一大段距离,可能需要再过几十年,才能真正开发出具有决定性的测试。与此同时,究竟该由哪方来负责举证?我们到底是该先把狗视为无意识的机器,直到证明并非如此为止,还是要把狗看作像人类一样有意识,直到出现令人信服的反证为止?

 2012年7月7日,许多神经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权威专家齐聚剑桥大学,签署《剑桥意识宣言》(The 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其中提到:“各种证据均指出,非人类动物拥有构成意识所需的神经结构、神经化学及神经生理基础物质,并且能展现出有意图的行为。因此,证据已充分显示,负责产生意识的神经基础物质并非人类所独有。非人类动物,包括所有哺乳类动物、鸟类,以及章鱼等其他生物,均拥有这些神经基础物质。”9因为仍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这项宣言只差一步,并未直接说出其他动物也具有意识。尽管如此,这确实已经让举证责任转向了另外一方。

 为了响应科学界的转向,2015年5月,新西兰议会开全球国家先例,通过《动物福利法修正案》(Animal Welfare Amendment Act),在法律上承认动物也像人类一样具有情感。该法规定,从此必须认识到动物具有情感,因此在畜牧等情境下,必须适当维护动物的福利。在一个羊多于人的国家(3000万vs 450万),这项声明影响重大。加拿大魁北克省也已经通过类似的法案,其他国家可能很快也将跟进。

 许多企业同样已认识到动物也有情感,但这常常反而让动物落入不愉快的实验室实验。例如,制药公司经常使用大鼠来测试抗抑郁药物,在一种常见的实验计划中,需要取100只大鼠(以求统计可信度),分别放进装满水的玻璃管内。这些大鼠会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出玻璃管,但都无法成功。经过15分钟之后,大多数都会放弃努力,只是漂在管子里,对周围情况漠然置之。

 接着,另外取100只大鼠,同样丢进玻璃管,但这次会在14分钟后、当它们快要绝望之时,把它们捞出来,擦干、给食物、让它们休息一下,然后再重新丢回管子里。第二次,大多数大鼠都能撑上20分钟之后才放弃。为什么这次多了6分钟?因为过去曾有成功的记忆,触动大脑释放某些生化物质,让大鼠觉得又有了希望,而延迟了绝望的时间。只要我们能找出这种生化物质,就可能找到人类的抗抑郁药物。只不过,大鼠的脑中随时都有许许多多种化学物质,怎样才能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有抗抑郁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还需要更多组没接受过这项实验的大鼠,在找出认为可能是抗抑郁成分的化学物质之后,每一组注入不同的化学物质,然后把它们丢进水里。譬如注射化学物质A的组别仍然只撑了15分钟,就可以把物质A从可能清单上画掉。如果注射化学物质B的组别撑了20分钟,这下就可以告诉首席执行官和股东,你们可能中了大奖。

 持怀疑态度的人可能已经跳出来,认为这段叙述把大鼠讲得太人性化了,实在是想得太多。他们认为,大鼠既不会感觉到希望,也不会感觉到绝望,虽然有时候它们动作很快,有时候在原地不动,但它们并不会有任何感觉,而只是受无意识的算法驱使而已。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实验又有何意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就是为了诱发改变,而且不只是改变人类的行为,更要改变人类的感觉。客户找到心理医生,说:“医生,想想办法让我别这么抑郁吧。”他们不是让医生用机械刺激使他们就算心情低落仍然动作灵敏,而是要感觉很开心。如果制药厂觉得用大鼠做实验有助于开发这样的神奇药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定了大鼠的行为也带有人类的情感。事实上,这正是各家精神医学实验室认同的前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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