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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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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风雨长路 第四十一章 情切

  夏日喧暑褪去,秋意渐渐袭来。

  哥哥回京的这一天,恰逢雨后初晴,碧空如洗,天际流云遮了淡淡远山,一派高旷幽逸。

  朝陽门外,旌旄飘扬,黄伞青扇,朱牌龙旗,钦命河道总督、江夏王的仪仗逶迤而来。哥哥紫袍玉带,云锦大氅翻卷,当先一骑越众而来。这熠然如星辰的男子,倾倒帝京无数少女的男子,是我引以为傲的哥哥。我站在萧綦身侧,深深凝望哥哥,一年之间,江南烟雨的轻软,非但没有为他平添风流 ,反而在他眉宇之间刻下了几许持重从容。萧綦与哥哥把臂而立,并肩踏上甬道。哥哥微微侧首,含笑向我看来,秀眉微扬间,隐隐已有父亲当年位极人臣的风采。此时此地,我至亲至爱的两个男子,携手把臂,终于站到了一起。

  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哥哥便赶往慈安寺拜祭母亲。母亲灵前,我们兄妹二人静静相对,仿佛能感觉到母亲冥冥中温柔注视我们的眼神。

  又一个春夏秋冬无声地过去,母亲走了,哥哥回来,而我,又闯过了无数风刀霜剑。

  “阿妩,”哥哥柔声唤我,眼眸中盛满深深感伤,“哥哥真的很笨。”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微微笑道:“笨哥哥才好让我欺负呢。”

  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揽住,“臭丫头,还是这么逞强好胜。”

  我闭了眼睛笑,“谁叫你那么笨。”

  “这些年,一直让你受委屈。”哥哥低低叹息,衣襟上传来木槿花的香气,温暖而恬静,“往后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不再让你一个人受累。”

  我伏在他肩头,紧紧地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滑落。

  随哥哥一起返京的,除了数名姬妾,还有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小人儿。侍妾朱颜为哥哥生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取名卿仪。哥哥说,在他几名儿女之中,唯独卿仪与我小时候长得最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连对小孩子一向避而远之的萧綦,也爱极了这孩子。长安十二时辰小说

  夜里沐浴之后,我散着湿发,懒懒地倚在锦榻上,等长发晾干。

  萧綦陪在旁边,一面看奏折,一面闲闲把玩着我的湿发。

  我想着卿仪可爱的模样,突发异想,“我们把卿仪抱养过来,做女儿好不好?”萧綦一怔,脸色立刻罩上寒霜,“抱养别人的孩子做什么,我们自己会有,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低了头,心中一黯,默然说不出话来。他揽过我,眸光温柔,“等你身子好起来,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转过头,勉强一笑,岔开了话头,“卿仪不是嫡出,等哥哥将来迎娶了正妃,还不知能否见容于她。”

  萧綦笑了笑,“这倒难说,王夙姬妾成群,将来的江夏王妃若有你一半悍妒,只怕要家宅不宁了。”

  见我扬眉瞪他,萧綦忙笑着改口,“可见,齐人之福实在是骗人的。”

  “是吗,我记得某人似乎也曾有过齐人之福呢。”我笑睨了他。

  萧綦尴尬地咳嗽一声,“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永历二年十月,贤王子澹率左右元帅暨三十万南征大军班师还朝。

  受俘的南方宗室,一并押解赴京,昔日王公亲贵沦为阶下囚徒,囚枷过市,百姓争睹。

  萧綦率百官出城相迎,亲偕众将至营中犒巡。朝堂上的萧綦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而朝堂下的萧綦,依然没有丢弃武人的豪迈。

  我站在贤王府正堂,微微闭目,遥想朝陽门外,军威煊赫,旌旗蔽日的盛况,眼前浮现过一张张清晰面目——萧綦傲岸睥睨,哥哥蕴雅风流 ,宋怀恩沉默坚毅,胡光烈意气风发……最后,是子澹临去时白衣胜雪的背影。

  此刻,我带着一众皇室亲贵恭立在新落成的贤王府,迎候子澹归来。

  门外夕陽余晖在眼前晕开一片陆离光影,该来的终归要来。

  我缓缓步出殿门,踏上红毡金沙的甬道,茜金披纱漫卷如飞,率着身后众人迎向子澹的辇车。

  府门前仪仗煊煊,哥哥一骑白马当先,紫辔雕鞍,丰神如玉,已经到了门前。身后却是一乘辇车,四面垂下锦帘,并不见子澹身影。我怔忪间,哥哥已下马立在一旁。内侍高唱,“恭迎贤王殿下回府——”

  辇前锦帘被侍者掀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探出,扶在侍者臂上,帘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一袭天青纹龙袍的子澹,金冠紫绶玉带,被左右搀扶着步下辇车,宽大的袍服广袖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修长身形越发单薄消瘦,似难胜衣。夕陽余晖,投在他质如冰雪的容颜上,宛如透明一般。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头紧窒得无法呼吸。左右众人齐齐俯身见礼,我亦僵直俯身。抬眸间,却见子澹静静地望着我,眼底暖意倏忽而逝,化为疏淡的笑。

  哥哥上前一步,立在我们中间,一手搭了子澹的臂,一手扶了我的肩,带着他惯有的倜傥笑容,朗声笑道:“贤王殿下车马劳顿,我看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这新建的贤王府,子澹你还未瞧过,可是费了阿妩许多心血,连我那漱玉别苑也及不上了。”

  我莞尔,侧身垂眸道:“贤王殿下风尘劳顿,且稍事歇息,今晚妾身已备了薄酒,借新邸为殿下洗尘。”

  “多谢王妃盛意。”子澹淡淡一笑,一语未成,陡然掩唇,咳嗽连连。

  我心惊,望向哥哥,与他忧虑目光相触,顿觉揪心。

  华灯初上,宴开新邸。

  席间丝竹缭绕,觥筹交错,恍若又见昔日皇家繁华。子澹坐在首座,已换了一身淡淡青衫,满堂华彩之下,愈发显得容颜憔悴。酒过三巡,他颊上透出异样的嫣红,脸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左右都似察觉了他的不妥,停杯相顾窃窃,他仍是自己斟满了酒,举杯不停。

  我蹙眉望向哥哥,哥哥起身笑道:“许久不曾看过芷苑的月色,子澹,与我一同瞧瞧可好?”

  子澹已有几分醉意,但笑不语,任由哥哥将他强行搀起,一手携了酒壶,脚下微跄地离去。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耳边却传来左右嗡嗡的议论之声 。

  我起身环顾众人,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时辰不早了,贤王殿下既已离席,今日就此宴罢,诸位都散了吧。”我淡淡说完,径直拂袖而去,不愿再与这帮趋炎附势的皇亲贵眷多作纠缠。这些人全凭一点儿裙带血脉,终日饱食,趾高气扬,一朝沦为他人刀下鱼肉,不复往日风光,更加不思进取,只知趋炎附势。说起来,这座中多有我叔伯之辈,不乏当年风流 名士,今日在我面前却百般阿谀,看尽颜色。我踏出正殿,被迎面晚风一吹,遍体透凉,脑中清醒过来,不由失笑。果真是越来越像萧綦,不知不觉已习惯了站在寒族的位置看待世家。

  “江夏王在何处?”我蹙眉环顾左右,庭院中竟不见他与子澹踪影。

  “回禀王妃,江夏王已送贤王殿下回寝殿歇息。”

  我略一点头,命其他人留在此处,只携了阿越径直往子澹寝宫而去。行至殿前蕙风连廊,忽见僻静处一个窈窕身形,正翘首望向子澹寝殿。

  “何人在此?”我心下一凝,驻足喝问。

  那人一惊,只听一个轻软的熟悉声音颤然道:“采薇参见王妃。”竟又是她,我松了口气,方才险些以为是萧綦布在此处的耳目。

  “你为何深夜孤身在此?”我心中忧烦,见她在此徘徊,更是不悦,不由声色俱严。顾采薇屈膝跪下,满面羞窘,却又倔犟地梗着脖子,咬唇不语。

  我叹口气,怜她痴妄,却又有几分敬她的执著,“我当日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她低头幽幽道,“王妃当日教诲,采薇牢记于心。只是,心之所寄,无怨无悔,采薇此身已误,不敢再有奢求,所思所为,不过是从心所愿而已。”我定定地看着她,这个飘零如花的弱女子,随时会被命运卷向不可知的远方,虽也难免自怨自艾,却有勇气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畏世俗之见,足可钦佩。

  “你起来吧。”我叹息一声,“从心所愿,难得你有这番勇气……也罢,你随我来。”她茫然起身,怯怯地随在我身后,一起步入殿中。

  甫一踏入殿门,一只空杯被掷了出来,随即是哥哥无奈的声音响起,“子澹,你这种喝法,存心求死不成?”

  我立在门口,两个正争夺酒壶的男人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愣住。我气极,恼怒哥哥不知分寸,这种时候还纵容子澹酗酒。哥哥尴尬地接过侍女手中丝帕,胡乱擦拭身上酒污,“我是看不住他了,你来得正好。”子澹看了我一眼,目光已经迷乱,转过头又开始给自己斟酒。

  “我已传了医侍过来,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我侧头看向哥哥,哥哥似欲说什么,却又摇头苦笑,“也好。”

  我侧过身,“眼下还需劳烦你先送这位顾家妹妹回府。”

  哥哥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顾采薇,不由一怔。

  顾采薇满面羞红,垂首不语。

  望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我无奈地一笑,这世上伤心人已经够多,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左右侍从远远地退了出去。

  我就站在子澹面前,他却浑若无视,自顾自斟酒举杯,那苍白修长的手,握着杯子,分明已经微微颤抖。我劈手夺了他酒壶,仰头张口,就壶而饮。如瀑浇下的酒,溅洒了我一脸一身,入口冷冽辛辣,逼呛得我泪水夺眶。他勉力探身,拉住我袖口。呛啷一声脆响,我扬手将那酒壶抛出,跌作粉碎。

  “你想喝酒,我陪你喝。”我回眸冷冷地看着他,这一句话,似曾相识,如今说来却是心如刀割。子澹一向是不善饮酒的,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喝这样烈的酒?他醉眼迷蒙地望向我,隔了氤氲水雾,眼眸深处却有莹然水光闪动。

  “你到底是谁?阿妩不会是这个样子,你……你不是她。”子澹直直地看着我,已经苍白如纸的脸色,越发煞白得怕人。

  我心中惨然,却不得不笑,“对,我已不是从前的阿妩,你也不再是从前的子澹。”

  “你……”子澹目光恍惚,“很像母后。”

  他忽而一笑,跌坐回椅上,鬓发散乱,神色凄迷,“阿妩怎会变成母后呢,我真是醉了……阿妩不会变,她说要等我回来,便一定会在摇光殿上等着我!”

  我不能再容他说下去,再禁不起这声声凌迟。我狠狠一咬唇,端起桌上半杯残酒,泼上他的脸,“子澹,你看清楚,阿妩已经变了,全天下的人都变了,只有你一个人不肯变而已!”酒从他眉梢脸庞滴下,他仰起脸,闭目而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我强抑心底悲酸,涩然笑道:“从前是谁对我说过,世间最贵重的莫过于生命!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可你……你怎能这样伤害自己?”我再说不下去,颓然后退,只觉心灰意冷,“如果你以为一再伤害自己,我便会后悔难过……那是你想错了!”

  我决然转身,再不愿看到他自暴自弃的样子,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令我无法承受的痛。

  “阿妩!”身后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呼唤,听在耳中,哀极伤极。我心中窒住,脚下不由一顿,骤然被他从身后紧紧拥住。他冰凉双唇落到我颈间,温热的泪,冰凉的唇,纠缠于我鬓发肌肤,绝望、炽热而缠绵 ……这个怀抱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眷恋,眷恋得让人沉沦 。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的手紧紧地环扣在我腰间,将我箍得不能动弹,仿佛用尽他全部的力量来抓住最后的浮木。

  “一切都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闭上眼,泪流满面,“子澹,求你清醒过来,求你好好活下去!”

  他身子颤抖,抱着我不肯松手。我亦不再挣扎,任由他静静地抱着我,一动不动。

  良久,我终于咬牙挣开他的怀抱,决然奔出殿门,再不回头。

  受俘入京的江南宗室,谋反罪证确凿者,立即赐死,家眷或流放边荒,或贬入教坊。罪证不足者及一干从犯,押入天牢,严刑拷打,或畏刑招供,或含恨自尽。不出两月,昔日金枝玉叶尽皆零落尘泥,凋敝殆尽。

  越郡最早奏报天降祥瑞,称北面有龙云升腾,霞光蔽日;随即天下州郡纷纷上表,或说天现异象,双日同悬中天;或说白虎出南山,化为紫芒冲霄而去;更有称神龟出洛水,衔书报天机……京城街坊市井间,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一首民谣,最脍炙人口的一句是,“酟酌尽,双烛倾。”看似一句普通的宴饮谣,却有人附会说,酟酌二字,谐音天祚,而双即是二,烛谐音主,这一句暗含的寓意,便是“天祚尽,历二主而倾”。此言一出,街头巷尾皆争相传诵此句,连宫中也有人私下议论。

  各州郡奏报祥瑞的折子,萧綦一概不置可否,对于市井谚谣也只作不知,越发令朝臣们摸不透他的心思,暗自揣测,不敢轻言妄议。

  世人皆知,如今幼帝病弱,常年幽居深宫,皇室根脉殆尽,仅剩贤王一人堪继帝位。

  抚云轩里,落叶洒金。

  我与哥哥正对弈搏杀得不亦乐乎,萧綦虽不擅此道,也含笑立于一旁,观棋不语。

  此局由哥哥执黑错小目开局,初时哥哥四下抢占实地,此后频频长考。我则步步为营,似退实进,至中盘时故意卖个破绽,引哥哥一路快攻,贸然出动中腹几枚孤子,结果越陷越多,中腹大龙苦活之后,上面小龙反被我斩杀。

  “好手段,杀得好!”萧綦拊掌大笑。

  哥哥苦思半晌,执了子正待落下,听得萧綦此语,复又缩手,闷哼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笑着反诘,“落子有悔是小人。”

  哥哥缩到一半的手僵在那里,瞪我一眼,只得原处落子。

  以萧綦的棋道,也看出哥哥这一步是自寻死路,他笑声一顿,与我对视,双双大笑。

  一片落叶轻旋着扑入轩内,恰恰飘落在榧木棋盘上,金黄落叶、玛瑙棋子与古木纹理相映,端的古雅好看。

  “罢了,罢了!”哥哥索性推盘认输,大叹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如今敢这样与萧綦说笑的人,只怕除了我,就只有哥哥了。他二人,论性情出身,都有天壤之别,原本各抱了成见,哥哥视萧綦为草莽,萧綦视哥哥为纨绔。如今放下成见,走到一处,才知彼此都是性情中人。在朝在私,一番相处下来,居然颇为投缘,大有知己之意。难得今日他二人都有闲暇,正笑谑间,一名内侍躬身而入,“启禀王爷 ,武卫侯在殿外求见。”

  萧綦敛去笑意,略一皱眉,眉宇间不怒自威。

  “这胡光烈还在吵闹不休吗?”我笑着摇头。

  “你们且消遣着,我去瞧瞧胡疯子又发什么疯。”萧綦亦笑,朝哥哥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哥哥把玩着一枚玛瑙棋子,敛了笑容,淡淡问我,“为何偏偏是这胡家的女子?”

  “胡氏有何不妥?”我抬眸看向哥哥。

  “将门之中,也不是挑不出娟雅淑女,这个胡氏年纪轻轻,听说性情十分泼辣,如何能与子澹匹配,你这不是乱点鸳鸯吗?”哥哥蹙起秀扬的眉梢,侧面看去十足俊雅,更令我想起了子澹郁郁蹙眉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刺痛。自从那夜之后,他以养病为名,既不上朝也不入宫,终日在贤王府闭门不出。

  我也再未踏入贤王府一步,倒是萧綦亲自去贤王府探望过他,我称病不肯同去,萧綦也并未坚持,回来只淡淡说,子澹气色已见大好。哥哥却时常出入贤王府,不时给子澹送去喜欢的诗书古画和滋补珍品。听哥哥说,子澹如今十分淡泊,虽少言寡欢,却已不再酗酒,也肯用医服药了。只是哥哥身为宰辅,公务日渐繁忙,也不能时常陪伴子澹。

  与此同时,萧綦催促我为子澹择妃,也一日紧过一日。

  静儿渐已长大,终不能长久称病,幽居深宫。萧綦已起了废立之念,子澹迟早会继位为帝。他的王妃便是未来的皇后人选,也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萧綦对此格外看重,一心要选个军中权臣的女儿安插在子澹身边,我无法直接违逆他的意愿,只能在选秀之时,尽力挑选个忠贞善良的好女子。

  原本我对待选的将门之女并未存过多少指望,只随意点了几名少女入宫待选,未曾想到,其中一名女子竟让我刮目相看。

  “你并未见过胡氏,怎知她就一定不好,泼辣也未见得就是坏处。”我拈起那片枯叶信手把玩,微微一笑,“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哥哥神色一动,似有所了悟,“你说子澹是丝萝?”

  我垂眸叹息,“从前的子澹是弱柳,而今已成枯藤。唯有让他与茁壮的乔木相依,或许才能重获生机。”

  哥哥默然片刻,扬眉问道:“莫非你选的胡氏,就是他的乔木?”

  我哑然一笑,却无法回答哥哥这个问题。谁是谁的良木,谁又可依托终生,只怕世上无人说得清楚。

  这桩婚事,不仅哥哥置疑,连胡光烈也不肯将他幼妹嫁入皇家,为此不惜忤逆萧綦,三番五次地闹腾。这粗豪汉子倒是真心疼爱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正如当年哥哥疼惜我一般。若不是亲眼见了胡瑶,我绝想不到胡光烈会有这样一个光艳可人的妹妹。胡瑶年纪虽轻,却没有一般小女儿之态,更没有名门淑媛的骄矜,言行举止透出一派磊落率真,隐隐有英爽之气。那日见她红衫似火,素颜生晕,朝我绽开明媚笑容,我顿觉被初春陽光所照亮。有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再深浓的陰霾,都会退散吧。看着胡瑶,连我亦觉得自己黯淡下去。她有青春、有朝气,有着飞扬跳脱的活力,而我只有一颗被岁月磨砺得冷硬的心。或许只有她那样明净坚定的女子,才会是子澹的良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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