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廉 附录一:序、跋、题辞 跋 庚申之春,余罢官后侨寓稷下,杜门养疴,惟以书籍自娱。客有言《益智录》者,亟购其书读之,亦搜神志怪之流;而笔意矫矫绝俗,迥非近今操觚家可比。其著名为历城解子镜,名鉴。爰访其人,而历邑鲜有知其姓字者。嗣闻其设帐于黄台山,在城北八里许,因宛转招致之。无何,扣扉见访,则皤然一白叟也。询其生平,自云:少应童子试,至老不遇,卒未获衿;家贫,恃训蒙为业,今行年已六十矣。其人清癯鹤立,意致温雅,语言讷讷,如不能出诸口。而于诸子百氏之书,多所涉猎,工文善诗,究心于古。此编则诵读之馀,戏仿淄川蒲氏《聊斋志异》而成者。以此窥解子,犹泰岱之一拳,沧溟之一勺耳。谈者见其规仿《聊斋》神肖,谓可与《聊斋》争席,余谓不然。《聊斋》天才横逸,学问奥博,后人讵易相踵?然《聊斋》以怀才不遇,特借此以抒其抑郁,故其书呵神詈鬼,嬉笑怒骂,无所不有,殆亦发愤之所为作耳。解子少负隽才,一无遇合,至垂白之年,犹坐穷山中,训童子以糊口,其穷厄视《聊斋》为何如?而所为书,无一肮脏语,无一轻薄语,劝善惩淫,一轨于正。虽与《聊斋》同一游戏之笔,而是书独能有裨于世道,是其读书养气之功,视《聊斋》差有一长也。然吾因之有感矣。人情好奇而厌常,震虚声而寡真赏。《聊斋》以沉博绝丽之才,搜奇猎异,出幽入明,自足以耀士林之耳目。而其时又有名公卿负海内龙门之望,片言品题,声价百倍,故虽穷困潦倒,而犹能声华藉藉,倾动一时。解子才非不逮,徒以恂恂乡党,不慕浮华,不矜声气,坐使名字不出于里閈,士大夫几无有知其谁何者,斯非一不平之事耶?顾余宰历城时,解子犹应县试,余以风尘栗六,竟未物色及之。今余解组将归,解子已笃老,乃始相与扼腕而叹也。呜呼,晚矣! 咸丰十年八月,沧州芸士叶圭书跋。 序 余滥竽齐垣,已十有三年矣。历下之名儒硕彦、学士文人,凡耳所闻而目所见者,似已野无遗贤矣,乃未闻竟有解公子镜其人者。戊辰夏六月,其兄持子镜先生所著《益智录》十卷见示。细心浣诵,斑豹全窥,始知子镜先生乃济南之名下士也。何竟未之见而并未之闻也?余滋愧矣,何见闻之不广也!至此益恨相识之晚。观其全部中,或探奇猎异,或谈鬼搜神,大半以游戏之文而寓劝惩之意。至用意之离奇变幻,用笔之悱恻缠绵,虽从《聊斋志异》中得来,而劝善规过之深心,福善祸淫之意旨,凡有关于纲常伦纪、世道人心者,殆有过之无不及也。以先生之才之学,即掇高科,登显仕,其政绩所著,可以激励世俗、维持风化者,必绰绰乎其有馀矣。乃竟青衿未博,黄卷终身,岂天之报施才人,固当如是耶?岂以一行作吏,鞅掌簿书,日从事于案牍纷纭之会,不足以展其才耶?日驰逐于冠裳文物之场,不足以竟其学耶?故使投闲置散,厄其遇以老其才;铸史熔经,专其心以精其学。欲先生之才之学,不特表暴于当时,直欲流传于奕祀;不特宣扬于一世,直欲永著于千秋耶?果如是,则天置之位置贤豪,其用心亦良苦矣!始焉特为先生惜,继焉不为先生惜,而竟为先生幸焉。先生固可以无憾矣! 同治七年六月下浣,张葆諴虞阶氏序。 序 说部书,唐宋人尚已;近今则蒲留仙《聊斋志异》,怡心悦目,殆移我情,不厌百回读也。其叙事委曲详尽而不嫌琐屑,其选词典赡风华而不病文胜,其用笔轻倩波俏而不失纤巧。其奇想天开,凭空结撰,陆离光怪,出人意表,而不得谓事所必无,以乌有子虚目之。向以为绝调独弹,殆寡和矣。辛酉夏,余于役历下,得解君子镜所著《益智录》八册,细读一过,而惊留仙有嗣响也。同年友叶芸士廉访谓其为书“无一肮脏语,无一轻薄语,劝善惩淫,一轨于正”,大异乎《聊斋》之呵神詈鬼,以抒其抑郁牢骚之气者,斯言当矣。顾余尤喜其逼肖留仙,而无刻意规摹之迹,是真善学前贤而遗貌取神者。亟宜付梓,以公同好,抑以知操觚为文,师古非袭古也。解君具如此才华,博一青衿不可得,训蒙乡曲,今已垂老,而托心豪素,绝无几微不平之鸣犯其笔端,其学与养为何如矣!学士读书稽古,怀才不遇,即游戏文章,亦足立言不朽,如芸士谓为若劝若惩,有功世道云云者。吾知君雅不欲以斯录自见,而斯录未尝不可以见君;斯录不足以传君,而君固将以斯录传也。质之芸士,当不河汉斯言。 咸丰辛酉夏至后十日,滨州杜乔羽筠巢甫识。 序 自经史以逮诸子百家,其立言不同,而大旨要归劝善惩恶而已。顾正言之或不入,不如喻言之之易入也;庄言之或不听,不如诡言之之动听也。此稗官野史有时亦与经传相发明也。辛酉秋,解君子镜访余于济南讲舍,出所著《益智录》见示。适值逆氛不静,匆匆旋里,未遑卒读。壬戌春,仍返历下,始细读之,叹其寄意之深且远也。士君子乘时得位,往往于文翰无所表见,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即或有志著述,而摭拾诸儒之语录,猎取考据之陈言,令人读不终篇,辄思掩卷。又其甚者,搜隐怪而有悖于经常,骋妍词而不止乎礼义。冀其感人心而维风化也难矣!斯录也,远绍《搜神》、《述异》、《齐谐》志怪之编,近仿《聊斋志异》之作,笔墨虽近游戏,而一以劝惩为主,殆主文谲谏之流欤!所谓与经传相发明者,其在斯与?论诗者谓穷而后工,解君怀才不遇,藉此以抒其怀抱,固宜其文之工也。是录一出,将见洛阳纸贵。其终湮没不彰耶,较取科名登月无仕者,所获固已多矣,何憾哉? 同治元年秋七月,利津李佐贤序。 序 自经传而外,有《史记》,有诸子书,有百家言,又有五才子及杂著纪说,纷纷不一。其间之博洽者,足以益人之心思;怪异者,足以骇人之耳目。大抵不外乎情与义而已。其工于言情者,凡喜怒哀乐之所发,或合情之正,或溺情之偏,莫不各肖其事。迨夫因情而适于善,徇情而罹于恶,是皆情之所至,而有不可变移者。故言之娓娓,不究其终不止也,至性之本初与后勿论也。其善于言义者,凡纲常伦理之所在,内而系于家庭,外而关乎廊庙,莫不各著其宜。迨夫行义而由于智,守义而蹈于愚,亦皆义之所迫,而有不能推诿者。故道之谆谆,不征其实不已也。至理之当与否,勿论也。 吾邑同砚友解子镜者,赋性深淳,为人朴实,博学能文,工诗善赋,最嗜古文,不摩时艺,因托幽情以舒啸,欲寄遐思于离奇,乃作《益智录》。书成,携以示余。余反覆披阅,见其情意缠绵,词理清晰。而言之典雅者,摭拾群经;事之荒唐者,胚胎诸子。言情则如胶似漆,言义则截铁斩钉。有者无之,无者有之,随其意之所及,以抒其口之欲言。虽妖魔狐蛊,牛鬼蛇神,莫不齐赴腕下。鎔经铸史,摛藻扬芳,有莫可名言者矣!至于叙事,其来也突如,其去也悠然,笔法之妙,犹其末焉者耳。解子僻处乡隅,人或以孤陋寡闻目之;困阻黉序,人或以才钝识浅议之。为是书,固借以抒其郁闷,要亦准之情与义焉。斯录虽亚于《聊斋》,实与《聊斋》笔墨无异,固足益人神智,而尤篇篇寓劝惩之意,凡无关世道人心者,概不诠录。余是以乐为之序。 咸丰岁次甲寅小阳春书于拙逸轩,愚弟黄南宾琴轩甫拜撰。 序 夫人之传奇著说,每隐匿其名以泄其忿,或暗藏其事以抒其怀,使后人阅者,艳其词之秀丽,赏其笔之英豪,而于世道人心毫无关系,此最足为文人之大戒也。子镜解子,余同村故交也。少时苦志诗书,未获拾芥;晚岁留心风化,常欲传薪。每于教读之馀,著有《益智录》数卷。凡所见所闻,无不随手抄录,而于忠孝节义之事,更一一详细叙明,使阅者触目警心,天良自动。是于诗教之劝善惩恶之旨,大有体会,其变化世道人心之微意,岂浅鲜哉!如谓叙事之详明,用笔之奇绝,非所以识解子也。是为序。 咸丰五年秋八月,同邑春卿弟吴炳荣谨识。 序 历下解子镜,高士也。博学工诗,雅好古文,不作时艺。生平慕蒲留仙之为人,因仿其笔墨,作《益智录》一书。其文光怪陆离,其词清新俊逸。其写情则缠绵悱恻,其演义则慷慨激昂。其论忠孝也,则易感发人心;其谈节烈也,则可维持世道;其搜神谈鬼也,则能新人闻见;其谈玄纪异也,则足豁人心思。以鸾翔凤翥之笔,写神出鬼没之文,正不徒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止以富丽为工也。奈具此才华而不乐仕进,高卧林泉,以著述自娱,其识度学力,有非时儒所能及者。乙卯仲夏,以所作《益智录》示予,予反复披阅,不禁击节叹赏,而谨为跋语焉。并赠《鹧鸪天》词一首:“胸有才华故欲鸣,书成能使鬼神惊。全凭笔墨传奇异,半借文章写不平。谈节烈,纪忠贞,维持风化写深情。留仙已逝倩谁续,续补《聊斋》《益智》成。” 侯功震百里拜读。 序 壬子春,余设帐于郡城之北鄙,获交防如盖君。落落空斋,村居无聊,每于功课之馀,剪烛烹茶,邀防如作竟夜之谈。一日,以解君子镜所著《益智录》示余。余披阅之下,始知先生为历下名流,一时宿儒,而命薄时蹇,试辄不售。于是绝意功名,授童蒙于黄台;殚心著作,富搜罗于青箱。虽街歌巷议,传之即为美谈;而目见耳闻,著手皆成佳话。以满腹绣虎之才,拘来社鬼;拈一管生花之笔,写彼城狐。乃牵萝补屋,惟知安夫清贫;而哀雁悲蛩,藉此抒其怀抱。嗟嗟!先生之才若此其富,先生之遇若彼之啬。先生之境益苦,而先生之书不自觉其益工矣!故其谋篇也,长而不冗,短而不促;其造句也,整而且练;其运典也,俗不伤雅。而其劝善惩恶之意,其有功于世道人心,岂浅鲜哉!余以为,以是书为消遣释闷之具也可,即以是书为牖民觉世之文亦无不可。如徒以游戏笔墨视此书,其亦失先生作书之旨也已。 咸丰丙辰十一月朔,平陵亦山尹述甫书于棠华礎馆。 序 《诗》亡然后《春秋》作。《诗》主美刺,《春秋》主褒贬,其义一也。自是以降,惟紫阳《通鉴纲目》懔懔然远承笔削之旨,上昭天道,下翼人伦,所关于人心世运者,良非浅鲜。尝考著书之家,如道家、释家、法家、名家、农家、兵家、医家、纵横家,莫不各抒所见,自成一家之言。而于劝惩之义,则概未有闻。说部中如《搜神记》、《述异记》、《续齐谐记》、《神异经》、《十洲记》、《高士传》、《神仙传》、《洞冥记》、《英雄记抄》、《穆天子传》、《武帝内传》、《飞燕外传》、《杂事秘辛》、《辍耕录》、《云仙散录》、《湘山野录》,皆足广见闻,纪风土,补史乘,资谭笑矣。然而述奇怪则满纸螺亭鼠国,谈神仙则一篇玉液丹砂,夸智谋则使我心惊舌咋,写娟丽则令人目駴情摇。至于令见之者生慕,闻之者怀惭,刻薄者识偏私之无用,诡谲者悔机械之徒劳,则亦概未有闻。于礏!著书非难,著书而有裨于人心世运则难矣。解君子镜,嗜学士也,名场征逐,垂四十年而未博一衿,晚乃屏弃帖括,以游戏笔墨为娱。庚申春,以所著《益智录》见示,其间忠臣孝子、名士美人,以及夫妇之愚,禽虫之细,纲常之重大,日用之琐微,奇缘怪遇,鬼邪狐妖,靡不毕具。俾读之者有时而慕,有时而惭;有时而惧涉于偏私,有时而恐邻于机械。乃知解君非以笔墨为游戏,直以笔墨为补救也。于礏!著书无可贵,著书而有裨于人心世运如解君者,则诚可贵矣。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者;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并不亚于《聊斋志异》者;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尚不及乎《聊斋志异》者。要之,是录自有足以不朽者,无事鳃鳃焉与《聊斋志异》絜短较长也。 愚弟郑锡麟拜题。 序 岁在庚申,余奉讳归籍。适与于团练事,因识解子子镜,盖宿学而未遇者也。日者,出所著《益智录》八卷示余,余受而读之。其笔墨全仿《聊斋志异》,而大旨则归于劝善惩恶。其中言孝弟节义处,剀切悱恻,可歌可泣,可以裨人心,可以补世道,诚渡世之宝筏,非寻常说部家可比也。吾因之奇解子矣!士君子不得志于时,往往以其抑塞磊落之气,形诸笔墨间。故其发为文也,愤时嫉俗,呵神詈鬼,藉题抒写,以自鸣其不平。虽咄咄逼人,亦自雄视一时,而劝惩之义无裨焉。今解子之文,卓卓可传如此,乃终身不得青其衿,可不谓数奇欤!及其立言,则心和气平,有箴规之意,无愤惫之私,款款曲曲,沁人心脾,其读书养气之功,殆有加人一等者乎?抑余又有说者。使解子而置身通显,吾恐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又安能优游翰墨,得此奇文共赏耶?故有留仙之不遇,而《聊斋》以显;有解子之不遇,而《益智录》以显。解子亦可以无憾已! 咸丰十年十二月,同邑紫峰弟孙官云拜读。 序 士君子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发愤著书,以抒其生平所蓄积。其考经证史,博综古今,成一家之言,足广学识而备采择,尚已。次则搜罗异事,编辑琐言,于愤世嫉俗之中,寓善善恶恶之意,虽事多子虚,词非典要,然无损于己,有益于人,犹胜于俪白妃红,雕云镂月,浪费笔墨而已也。小说家言,起于汉晋,而盛于唐宋,自《冥洞》、《搜神》而下,其名更仆难数。近今则《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嗣是作者如林,虽各有所长,要皆出于蓝而不必胜于蓝也。余幼嗜异闻,凡诸异之书,无不窃取观之,家所无者,多方假借。大抵互有短长,未易轩轾。后得河间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五种,见其寓庄于谐,约奇于正,叙事则简而明,言情则隽而雅。在先生则为游戏之作,在读者已获药石之益。始知稗官小说,以大手笔为之,其异人固如是也。解君子镜,余应童子试时所识也。通籍后,不见者廿馀年。咸丰己未,余引疾家居,忽来访,出其所著《益智录》示余,且索序。余尝窃论之:《聊斋》善摹情景,抽密呈妍,穷形尽相,才子之文也。其间嬉笑怒骂,无所不有,可为劝惩者十之三。《阅微草堂》则善谈理致,牛毛茧细,推敲辨晰,期于理得心安而后已,著作家之文也。不矜雕饰,不事穿凿,可为劝惩者十之七。暇日得竟览解君之书,见其尽态极妍也,则有似于《聊斋》,而虚白道人评语,则不悖于《阅微草堂》之旨也。岂徒矜奇吊诡,取悦俗目云尔哉?亦可以传矣!至解君之怀才不遇,诸序已详言之,兹不赘。 愚弟杨福祺拜读。 序 士君子不得志于时,往往愤世嫉俗,激昂慷慨,作不平之鸣。盖有所蕴于中,而不得施之于世,每假文章以泄抑塞磊落之奇。或牛鬼蛇神,创为谬悠之论;或妃青俪白,好为媟亵之词。浅学者虽惊心骇目,而识者叹其才之大,而惜其理之不醇。故《搜神》、《述异》而外,说部无虑数十百种,求其中正和平,合于劝善惩恶之旨者,卒不多得。余友解君子镜,于书无所不窥,下笔辄数千言不懈而及于古。顾性不慕荣利,早岁亦尝业帖括,逐名场,不数年即舍去,惟以著述自娱。设帐黄台山寺,空斋萧然,百氏坐拥,泊如也。岁丙辰,有《益智录》之作,奇闻异说,随笔条记,方数卷耳。癸亥冬,余奉讳旋里,闻所著已裒然成集。携以相示,快睹全豹。中载孝子悌弟,义士节妇,以及鬼狐妖邪,旁搜博采,详哉其言之。其微显阐幽也,使人可感可兴;其缠绵悱恻也,使人欲歌欲泣;其穷形尽相也,如铸鼎象物,罔两毕现;其传神写照也,如优孟衣冠,声情逼肖。奇而不诡于正,变而不失其常,而总不外乎劝惩者,近是。至若谬悠之论,媟亵之词,与夫肆口低讥,藉抒愤懑之语,概乎其未有,诚有如自序所云者。于此见其学之醇,而其品之优也。此书一出,俾世之读者,隐戢其邪,匿变诈之心,而共返于正直平康之路,则其为功于世道人心也,岂有极哉!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愚弟汪仲洵拜题。 序 盖闻川岳之灵,蓄之久者其气秀;而斯人之德,积之厚者其光华。此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予近村解子镜先生,业儒有年,学称富有。虽终身未拾一芥,而考其生平,想见其为人,德高闾里,品重乡党,殊非可以功名重轻者。洎乎晚年作有《益智录》一书,岂投闲置散,不得志于世,藉以吐其胸中之奇耶?及阅其书,而知其设心立意,无非讽劝斯人,曲为点化,皆于世道人心有关,非以闲情弄笔墨者比,譬诸清夜晨钟,发人深省。凡奇怪不经之事,悉举而归诸行著习察之常,为因为果,俾知戒惧,即慎独之义也;共识平情,即絜矩之道也。其言近,其旨远,牖民孔易,而其所以扶世立教者,不即于是乎在哉!至若布局之密,造句之工,运笔之妙,应浓以浓,应淡以淡,犹其外焉者也。吾愿阅是卷者,勿泥乎其事而取其文,勿僅取乎其文而原其心也。是为序。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世晚王廷槐植三拜读。 序 昔昌黎氏曰:“物不得其平则鸣。”至哉言乎!自六经四子外,凡有著作,有能外于此者乎?《左氏》、《国语》、《吕氏春秋》,迁之《记》、固之《书》,老、庄之玄奥,屈、宋之哀怨,他如曹、刘、潘、陆、颜、谢、李、杜之诗,莫不挹精华于典籍,抒愤懑于胸臆。礑扌离词力托和平,而揆其所由,实激昂感慨,有不能已于中者。至于稗官,上溯《齐谐》,下迨《聊斋》,皆一脉也。吾堂伯母解氏侄子镜者,有高世之才,无偶世之遇,年逾知命,而竟一芹莫采。彼仓之位置,将欲假之以鸣乎?假之以鸣,故亟使之不得其平。然遇虽不平,而发之于文,必使理得其平,以视夫徒矜笔妙、无关正义者,有迥殊焉。此其力扶名教,足以资人考镜、启人聪明者多矣。书名《益智》,其智固洞悉百家,而羽翼经传,不徒自炫才藻已也。天下智者见之,谓之智,殆即是录之定评欤?是为序。 咸丰六年重阳日,愚表弟笠民谭金诏谨识于都门济南馆舍。 序 昔人云“见驼峰谓马臃肿”,盖讥俗士眼光如豆也。不知六合之外,何奇不臻;百子之书,众美毕罗。尼山氏有所不语,岂必绝无者始不语哉?然而《搜神》志怪,《洞冥》述异,非不惊世骇俗也;刀山剑树,牛鬼蛇神,非不礒目怵心也。类皆矜奇吊诡,无裨事实,故罕觏其书。自《聊斋志异》出,而一切稗官野史咸为搁笔,后之说部莫有能登其堂哜其胾者。解子子镜,绩学士也,年逾知命,未尝领一衿。其磅礴郁积,无所发抒之意,每寓之于文,久之,裒然成帙,名曰《益智录》。乙卯秋,携以相示。余适养疴空斋,倚枕翻阅,半皆近时事,藉以驱睡魔,意得甚。惜余固陋,不足传解子,心窃憾焉。今夫怀才瑰异,致身通显者比比矣。否则,有所著述,藏诸名山,待其人焉可也;不然则驾名于王公巨卿,附骥尾以彰矣。余何人斯,乌能序解子书而传之哉?然尝读《志异》,见其驱遣庄、列,出入骚、雅,睥睨一世之豪杰,开拓万古之心胸,而传之久远。其书满家者,则于世道人心为兢兢焉。今是书,吾不知其文视留仙何若,而渡迷津,觉宝筏,犹是先生之遗意也。即以是质诸解子也可,敢序解子之书哉! 同学愚弟梦蕉氏王履中盥题。 序 余平时披览《聊斋》一书,见其心神所注,实关风会,未尝不拍案惊奇,赏其寓之善藏也。不意留仙先生于此书尚未著毕,而竟归诸梦寐,其所行于后世者,仅过半耳。惜无人焉起而续之,以成先生志也。时咸丰五年,余自历下归,路经黄台山,闻有书声出自庙堂,知其中有塾师在焉,遂进谒之。晋接之下,始知为历下子镜先生也。询有所作否,曰:“有。”遂出《益智录》草稿数卷以示余。余览之,心神恍惚,似归《聊斋》幻境。先生殆留仙转世乎?不然,何形神之想象若是耶?先生自名之曰《益智录》,非先生之智益,实有以益乎人之智也。名之曰“益智”,谁曰不然?凡我同人,借往观者,不可以风月主人、烟花总管而为先生律也。先生之为人,特达无求,名利不慕。积半生之困厄艰辛,发而为千百万言,以舒生平之志气,真先生之一片婆心耳!奈茫茫六道,多成藩溷之花;的的三山,幸存半江之露。知先生者,其在青山明月间乎?是为序。 咸丰五年六月初三日书于山阴书屋。长山县李恩寿伯敷氏草。 序 《聊斋》一书,其事多子虚乌有,其文半牛鬼蛇神,说者谓《聊斋》之志荒矣。顾其事虽子虚乌有,而其理则白日青天;其文虽牛鬼蛇神,而其志则忠臣孝子。惟《聊斋》之志荒,斯《聊斋》之心苦。书所为继盲《传》腐《史》,称绝笔也。同邑友解子,绩学士也,工文善诗,尤癖好古文。脱使英年奋迹,俾出其所学以润色圣世太平,一时著作当必有与《聊斋》同工而异曲者。乃文章憎命,竟未得显其功名,迨晚岁,遂绝意进取,惟日以吟风弄月,笔墨游戏为娱。于是当课读之暇,爰仿《聊斋》体例而成《益智录》一书。夫是录之作也,本放达不羁之才,托荒唐不经之事,以发其郁勃不平之气。是录之所以作,即《聊斋》之所以作。是书也,殆真有与《聊斋》异曲同工者矣。然则后之读是书者,以是书为《聊斋》之续貂也可,即以是书为《聊斋》之同调也亦可。 咸丰九年冬十一月,次山愚弟侯维垣拜识。 题辞十章 《益智》新编绝妙辞,争先快睹已多时。 琳琅今得窥全豹,始见庐山真面奇。 解翁胸次何超超,一样葫芦异样描。 内寓劝惩外示诡,文如庄列与骚萧。 绝代旷怀轶世才,山中著作隐黄台。 等闲一管书空笔,曾濯泺源济水来。 目见耳闻尽毕罗,外孙幼妇拟曹娥。 陆离光怪入良史,留得忠贞孝义多。 搜神谭鬼百篇中,言若涌泉气若虹。 把酒东窗一展卷,云阴风淡雨濛濛。 姑妄言之姑妄听,一堂虚白一灯青。 蛇神牛鬼惊人句,浑似东方《神异经》。 词人题咏尽成章,莫道笔荒墨又唐。 我欲追随访古迹,玉环金礔入奚囊。 镂影雕空笔引虹,前身应是聊斋翁。 山精野兔闲吟哦,社鬼城狐点染工。 休论真假多狐疑,著手成春字字宜。 若使瑶编付绣梓,《鸡林》莫与争传奇。 直与史争光,高怀不可量。 诙谐言外见,覆诫语中藏。 世岂思狐媚,歌将著鬼狂。 奇书欣展读,评骘待渔洋。 癸丑冬,友人案头有《益智录》数篇,披读之下,不禁欣赏。友更言他篇之佳,予甚有全豹未窥之憾。乙卯春,先生以全集相寄,并命予为序。予不才,敬作题辞十章,即希诲政。 世晚盖意城防如甫敬题。 题辞六章 鼠神狐圣富礕罗,想见灵均向壁呵。 万物疏观穷色相,重言较比寓言多。 广增《周说》续《虞初》,已补东方骂鬼书。 娓娓清谈霏锯屑,翻新端不类抄胥。 仙缘佛果合为家,著手成春论粲花。 会得个中惩劝意,心田种子茁灵芽。 岂真搴秀石门端,意蕊词条作是观。 绮语无嫌游戏出,炼心直胜太飞丸。 我亦闲居订古疑,击撞金石自娱戏。 杂篇偶撷英华库,文字因缘信有之。 久耳芳徽未识荆,得从卷里悟平生。 他年稿付梅花刻,许与名山并寿名。 竹吾弟马国翰拜草。 题辞 造凤原非小技,雕虫定无奇文。读此卷神情古异,藻采纷披,纬史经经,雅俗得体。蚁珠九曲,曲曲皆巧;人身百窍,窍窍悉通。锦绣肠中,无端奥妙,可谓大才。 仲霖愚弟侯雨人拜读。 此书名为《益智录》甚当,即愿以此赠之。盖以前人有《闻见录》,不可袭取其名故也。 仲霖又识。 录中诸作,叙事见性情之正,树义明理道之大。气深灏瀚,文极澄清。阐幽显微,尤得《春秋》善善欲长之意;规过劝善,内寓诗人温柔敦厚之风,真有功于世道人心之作也。可名为“劝惩录”。 题词 〔总牌双调新水令〕一杯浊酒下《离骚》,莽天涯把香魂重吊。涂山翻秘录,湘水洗情苗。牢落吟瓢,都付与鲍家稿。 〔驻马听〕木客花妖,魑魅多情红豆少;江妃海若,精灵无恙碧天遥。三生亭畔牡丹娇,五云城上芙蓉笑。才多恨转饶,醉昆仑踏遍了邯郸道。 〔沉醉东风〕吊秋月女郎坟小,锁春阴燕子楼高。访天台有落花,泛海外多仙草。尽巫山雨窟云巢,梦里如烟卷地消,也要把烟痕细描。 〔雁儿落〕说不尽逐杨花命薄飘飘,有几个玉堂人金闺料。算多少红楼花月身,都睡了黄土风流觉。 〔得胜令〕问谁个天渚整星桥,月殿响云萧;玉枕寻江浦,瑶环觅汉皋。萧条,步仙踪环珮渺;寂寥,惜芳尘寤寐劳。 〔甜水令〕只有些仿仿佛佛,隐隐现现,诗魔萦绕。不是彩云抛,是笔底精魂做花片儿,一字字都化做艳李夭桃。 〔碧玉箫〕听风弄林梢,似有个人娟俏;看月漾花条,似有个人幽窈。情难了,拨秋灯尽力瞧。月儿又摇,风儿又袅,风娟月媚谁同调。 〔拙鲁速〕从今后策神鳌要问碧霄,驾长蛟要破海潮。锦字也休烧,铁网也休捞。声萧萧是万树秋号,势滔滔是三江暮涛。华岳是岧峣,峨嵋是逋峭。恰便似跨湘,赋《大招》,只少个木兰舠,碧玉桡。 〔尾声〕玉鱼金碗关情抱,是长吉囊中诗料。蘼芜日日生,豆蔻年年老。只愁他普天下作鬼的,相思何日了。 读竟佳著,无任钦佩,泣鬼搜神,尽皆入妙。文则大海回澜,事则夏云奇峰,殆与《聊斋志异》、《池北偶谈》、《虞初新志》诸书争席,洵足名世寿世,有益风教者不少,诚董狐之妙笔,风雅之大观也。沄弱少诗书之训,长无笔墨之缘,忽睹奇文,为之拍案者累日。谨填数词以志幸。时在咸丰丁巳花朝后日,识于桐荫花馆。 同邑大梦居士愚弟余澐云川氏拜读。 题词二章 开编千万字,一字一珍珠。 艺苑推班马,泉台得董狐。 搜神留秘笈,谈鬼慰穷途。 等此雄奇略,高才绝世无。 我亦伤心侣,观君倍黯然。 青衫迟旧梦,黄卷著新编。 魑魅留真相,诗书结素缘。 瓣香诚不愧,奇想继留仙。 浙江绍兴府萧山县瀛仙蔡庆元初稿 题词二章 皎月秋霜老气横,是非名利不相争。 娱闲笔墨成游戏,寄托遥深见性情。 百琲珍珠穿穴密,一方古镜照神清。 如来妙演莲华法,普作慈航渡众生。 编成《益智》适优游,说部应推第一流。 眼际烟云观宇宙,笔端衮莼拟《春秋》。 雕镌造化楼修凤,刻画纤微棘作猴。 曼倩无人柯古去,此书常在世间留。 受业梁健谨题 改烟雨楼志异元序 忆余志学之年,尝从先大人赴外家,道出黄台山庄,遇一癯叟,在门立谈。过之,谓识此人否?是乃续《聊斋志异》者。当时余记其状貌、里居、姓字甚悉,未见其著书也。童稚识浅,臆《聊斋》何能续?先生殆徒贻狗尾识耳!以故旷世逸才,数十年作者失之交臂。壬辰腊,儿子按远携所著《益智录》来,披读再四,毋爽然曰:“此璞玉也,何可久湮!”春日多佳,遂忘谫陋,点窜涂乙,校正其讹。删十一卷为八卷,仍从先生志,改名《烟雨楼续聊斋志异》。盖以世事愈出愈奇,《聊斋》后不能无异,即不可无所志。惟是谈鬼喜妄,情同苏子之烂漫,几于神道设教,编辑刍荛矣!纵品评月旦,笔削阳秋,讵禭拟大家班氏,而要非画蛇添足,岂续《西厢》、续《水浒》者所可同年语哉?或谓:世之传书贵神似,不贵形似。《春秋》继《诗》,《左氏》、《史记》本《春秋》,即《聊斋》手笔,亦学盲左刑迁而独辟蹊径者也。余曰:“固然。然神肖既可,形神毕肖有何不可?”群疑为之一笑而释。 光绪十九年癸巳暮春廿日一轺宋翘撰。 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 一、是编原仿蒲氏《志异》而作,其中字句有与《聊斋》如出一手,或少变换而愈新者,悉仍其旧。其词意近袭,有类演义小说家者,概为删去。 一、是书初名《益智录》,闻原稿旧有三部,后失其二。仆所见者,卷端有叶芸士先生手书行草一序。抄选讫,仍还故主。改为《烟雨楼续聊斋志异》,附家藏《留仙四六文》一卷于后。 一、篇中实有踳驳处、冗长处、未能免俗处。仆非好为去取,深恐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且有蒲氏在前,极盛难继,易致阅者之厌。原书俱在,识者鉴之。 一、文章本宇宙间公共之物,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故诸卷中窜易之处,亦未便一一注明。作者既非抛砖引玉,改者岂必点铁成金? 一、删定之后细阅,尚不免有粗鄙语。覆思此闲编也,惟思雅俗共赏,况蒲志中如“蒸饼”、“抱腰”、“高粱叶”等字亦往往有之,似不宜过刻。 一、是书出迄今垂三十馀年,吾乡并无传抄,遑问国与天下。诚有如叶令所云:名字不出里閈,士大夫鲜知其谁何。斯非不平之事哉!兹者他山之石,谋呼将伯,勉付手民。先生有知,庶可无抱璞之泣也。历城宋翘一轺甫识。 序 粤若鸟翼寒冰,周诗入颂;雉雊彤日,商史垂书。《礼》则丘首正狐,《易》则车心载鬼。以至右文启化,左氏修词,鬼且辨乎旧新,蛇亦分乎内外。豕或传其人立,后鷁更记其退飞。伯有来乎,市则昼散;杜回抗矣,野与鬼谋。莫不探二气万类之奇,于以著大中至正之准矣。他如干宝搜神,齐谐志怪;徐福上求仙之策,阮瞻著无鬼之文。是皆泥于一偏,曾何当于大雅!又如北苑之名画为妖,东坡之闲情说鬼;谈道则经取西方,参禅则佛求南海。义既无关乎劝惩,事亦奚贵乎编摩。况乎丛书积海,岂少搜奇选胜之辞;稗史堆山,自多尽态极妍之笔。然未归诸典,则究难许以文章。山左解子,历下宿儒,录存《益智》为名,文慕留仙而作。写仙家之鸾凤,不赋洛阳;谱水国之鸳鸯,非夸汉女。吹灯而戴女萝,骚追风雅;待月而攀弱柳,记异会真。影绘张三,说风流亦堪警世;骂同刘四,评月旦绝不恼人。细观其竹素万言,洵出彼蒲编一等哉!殆见齐风淫靡,泽贴管子之书;鲁俗轻浮,化泯孔家之政。虚堂镜暗,为表《离娄》;孽海珠沉,代求象罔。慨江河之日下,有礼失求野之思;仰山岳之风高,得曲终奏雅之意。良工亦心苦矣,哲匠其情怡乎?更愿赁千房而观宝籍,福志琅嬛;铸九鼎以象神奸,祥开委宛。书著等身,发天上不传之秘;余时刮目,读人间未有之奇。是为序。 同治五年夏六月,三韩松亭氏何毓福拜撰。 附录二:稿本所存原《益智录》目录 第一卷 何福 鬼联 冤缢 小宝 柳逢春 陈若愚 安燕贻 薛维东 狐夫人 第二卷 梅仙 巨蝎 上官勇 蜈蚣 申术士 袁岫云 某伟 于媪李义 应富有 宋蕙娘 顾道全 张清 金瑞 第三卷 苏玉真 义狼 姚五官 瑞红 贺举人 聂文焕 福德会馆杨彩云 赵阁老 琼华岛附海咸河淡论 杜仲 隗士杰 第四卷 散花仙女 义犬 节烈女 酒友 李智 许怀芳 谷一穗华月娘 方安仁 伍丽娘 谢恭 江氏 金英 弓杰 牛鬼 第五卷 翠玉 刘翁 林闺英 胡二姐 某公子 白猿 某乙 阿娇义鬼 碧玉 请乩 来生债 旱脚鱼 潘泽沅 第六卷 秦丽娟 常山某 詹如仙 崔洁 黄艳仙 白玉容 普护星田思义 周仙 第七卷 月仙 路案 巩生 毕成 虚娘 水母三娘 琼仙 张春娇章邑生 王威 陇州三案 王富段成 第八卷 顾清高 江在新 美人图 某邑案 瑞雪 赵诚 恶梦许翠娥 齐氏 矫娘 牛子良 第九卷 荷花三娘 苏成 陈恺 类桃源 张李氏 颜星丽 吉人封云 康履泽 樊稼修 贺梦龄 义仆 人面疮 第十卷 耿如梅 五子登科 某公 林芳 夙冤 龚静山 轻财拒色节孝妇 某甲 施生 李司训 鸦片烟 奚霖 第十一卷(无) 整 理 后 记 《益智录》是一部模仿《聊斋》的短篇小说集。清解鉴撰。共十一卷,收短篇小说一百三十馀篇,约二十万字。各家书目均未见著录,仅见于(光绪)《山东通志·艺文志》。所引李佐贤《石泉书屋类稿》载《益智录序》称其“远绍《搜神》、《述异》、《齐谐》志怪之编,近仿《聊斋志异》之作,笔墨虽近游戏,而一以劝惩为主,殆主文谲谏之流欤”,可见当时《艺文志》编者也未见原书,因而据李佐贤《类稿》所载,仅列其名而已。作者标书名《益智录》,殆要借此益人神智,有裨世教也。 作者解鉴,字子镜,号虚白道人,济南历城人。生于嘉庆五年,博学工诗,雅好诗文,少应童子试,但名困场屋,一生不售,终未获衿。晚年绝意功名,隐居济南东北之黄台山,以训蒙为业,著述自娱。生平慕蒲松龄之为人,因仿《聊斋》笔墨,记述见闻,泚笔条记,广采博收,于咸丰同治年间著成《益智录》一书。关于作者生平,各家传记方志皆不见载,唯《益智录》稿本所载诸家序中,有涉及其生平经历者。咸丰年间沧州叶圭书曾两任历城知县,其《益智录序》对解鉴生平所记最详,称“历城解子镜,名鉴。爰访其人,而历邑鲜有知其姓字者。嗣闻其设帐于黄台山,在城北八里许,因宛转招致之。无何,扣扉见访,则皤然一白叟也。询其生平,自云:少应童子试,至老不遇,卒未获衿;家贫,恃训蒙为业,今行年已六十矣。其人清癯鹤立,意致温雅,语言讷讷,如不能出诸口。而于诸子百氏之书,多所涉猎,工文善诗,究心于古。此编则诵读之馀,戏仿淄川蒲氏《聊斋志异》而成者。……解子才非不逮,徒以恂恂乡党,不慕浮华,不矜声气,坐使名字不出于里閈,士大夫几无有知其谁何者,斯非一不平之事耶?顾余宰历城时,解子犹应县试,余以风尘栗六,竟未物色及之。今余解组将归,解子已笃老,乃始相与扼腕而叹也。呜呼,晚矣!”尹亦山序中对于其创作《益智录》的情况亦有表述:“……始知先生为历下名流,一时宿儒,而命薄时蹇,试辄不售。于是绝意功名,授童蒙于黄台;殚心著作,富搜罗于青箱。虽街歌巷议,传之即为美谈;而目见耳闻,著手皆成佳话。以满腹绣虎之才,拘来社鬼;拈一管生花之笔,写彼城狐。乃牵萝补屋,惟知安夫清贫;而哀雁悲蛩,藉此抒其怀抱。嗟嗟!先生之才若此其富,先生之遇若彼之啬。先生之境益苦,而先生之书不自觉其益工矣。”解鉴《自序》中也称:“幼时学八股文字,亦尝逐队英雄,决胜负于风檐寸晷,名场潦倒,垂四十年。今老矣,不复问画眉深浅矣。娱闲斗室,百氏逍遥,左图右书,泊如也。每忆阮瞻无鬼论,笑其迂拘,因述见闻,泚笔条记,质诸同好,咸谓解颐。颜以《益智录》,友人所标目也。”对于自己一生经历有简要概括,并对自己创作《益智录》的原委作了简介。从这些序言中,我们可以了解作者生平之大概和创作《益智录》的一些情况。大概正因为作者不矜声气,早年功名不中,晚年绝意功名,隐居黄台,日以训蒙为业,致使其名鲜为人知,连《历城县志》亦未见载,《益智录》也一直湮没,不为人知。 《益智录》是规仿蒲松龄《聊斋志异》体例而作,不论其题材内容、情节构思都明显受到了《聊斋志异》的极大影响。从形式上看,其取材范围与《聊斋》相近,大多为人间奇闻,鬼狐异事,花妖精魅,奇闻异说,广采旁搜,随笔条记,这与蒲松龄设茶柳泉采择故事相类。在小说结构上,与《聊斋》相近,多以人物作主线,通过叙述人物的生活经历或生活断片来展开故事。其小说每篇短者一、二百字,长者四、五千字,而以中长者居多。每篇后皆有“虚白道人曰”,发表议论,揭示题意,与《聊斋》“异史氏曰”相类。从内容上看,《益智录》描写人与人、人与狐鬼、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许多篇章狐鬼是主角。与《聊斋》相同,篇中的花妖狐鬼皆具人情,变化为人,使人不辨其为异类。作者描写它们与人的交往故事,从而反映人间的世态人情,诠释作者劝善惩恶的创作主旨。其内容大致可分五部分:一、崇德劝善故事:这是《益智录》中的一个重要内容,通过故事,作者歌颂德高之人,鞭挞无德之人,最后体现有德之人必获厚报的正义理想。作者抱着一定的社会责任感,以善恶报应作武器,来实现其惩恶扬善的目的。如小宝之母拾金不昧,终使贫困母子获巧遇《小宝》;聂文焕虽年逾知命,无资赴试,仍把诸戚友助其赴试之资全部用以解救雷姓夫妇,终使自己考中进士,官至太守《聂文焕》;《恶梦》、《来生债》等则写有人多行不义而终受恶报的故事。二、恋爱婚姻故事:与《聊斋》一样,《益智录》中也有许多篇章是描写花妖狐魅及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故事的,如《阿娇》、《苏玉真》等。在这些爱情故事中,虽然作者并不能摆脱“父母之命”的封建婚姻信条,但作品中的主人公却多能自觉追求自由恋爱和自主婚姻,与封建家长的束缚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抗争,反映了他们个性意识的觉醒和作者对他们爱情追求的同情和支持,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三、家庭故事:写家庭中父子、兄弟、夫妻相处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作者赞扬和睦友爱的家庭关系,谴责那些夫妻反目、兄弟仇敌的家庭关系,呼唤互助互爱的亲情,如《上官勇》、《金瑞》、《李义》等。四、人生遇合故事:多叙某人发迹变泰的过程和奇遇,如《琼华岛》、《应富有》等。五、记述奇闻异事:其中有人间奇案故事,如《路案》、《冤缢》;有叙术士故事,如《请乩》、《申术士》;有叙人与动物故事,如《义狼》、《白猿》;有叙人间异事,如《贺举人》。有些内容涉及当时人物,对保存文献也有一定作用。如《陇州三案》记述了马国翰任陇州知州时所破三件案子,《张春娇》记诸城刘喜海任浙江廉访时所破之案。 同时,《益智录》在艺术描写上虽难望《聊斋》项背,但也有可取之处。其语言质朴清爽,情节结构上善于铺垫,把矛盾一步步蓄积,最后再推向高潮,极力翻腾,深得蓄势之法。如《阿娇》叙于生和阿娇的爱情婚姻故事,有五成五破,环环相扣,因果相生,紧处忽松,合处忽离,用笔曲折起伏而又布局谨严有法,取得了较高成就。 《益智录》并非作者的游戏之作,而是作者欲以笔墨疗补社会,以求有裨于人心世运之作。书中所及故事,或探奇猎异,或谈鬼搜神,大半以游戏之文而寓劝惩之意。他学《聊斋》体例,拘来社鬼,写彼城狐,“有箴规之意,无愤惫之私,”立言心平气和(孙官云序)。作者站在疗补社会的立场,立足于劝善惩恶,希望借道德教化的力量来教化人心,呼唤正义与友爱,这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是一种有益社会的力量,有其进步意义。但也正因为如此,《益智录》不能像《聊斋》那样寓意深刻,呵神詈鬼,嬉笑怒骂,有强烈的社会批判色彩。而是一味求其淳正中和,实际上美化了封建的忠孝节义,宣扬了宿命论和因果报应思想,失去了应有的对封建社会批判的锋芒,削弱了作品的思想意义,显示了作者的思想局限性。 《聊斋》是古代短篇小说的顶峰之作,与《聊斋》相比,《益智录》作者显得才学不足,其作品虽也有形神皆似者,但终觉缺乏神采,缺乏独有的创作个性。有些篇幅模仿迹重,情节亦有相似之处。 《益智录》的成书是一个过程,是作者随笔条记,日积月累逐渐著成的。光绪《山东通志·艺文志》不载其卷数。作者《自序》作于咸丰六年,此时方有数卷。书初成,作者即携稿四处请教,且索名家序。至咸丰十年孙官云为其作序时,已成八卷;至同治七年张葆諴为其作序时,称已有十卷。而据现存作者稿本书前所列目录仅前十卷有目,第十一卷有卷而无目,不知是作者仍在续作,未及整理补充,还是有其他原因。但光绪十九年解鉴同乡宋翘所见《益智录》稿本已有十一卷。书成之后,因作者家贫无资,虽有刊刻心愿,但并未实现。据本书卷七《陇州三案》载,历城名人马国翰读其书稿后,大为赞赏,作题辞六首,并于多数篇章末写有批语。知解氏清贫,言愿出名邀同人,代求捐输,以作刊刻之资。但举意未久,马国翰即去世,因而《益智录》一直未得刊刻。光绪十八、九年间,解鉴同乡宋翘见到了《益智录》的原稿本,言“闻原稿旧有三部,后失其二。仆所见者,卷端有叶芸士先生手书行草一序。抄选讫,仍还故主”,并言“是书出迄今垂三十馀年,吾乡并无传抄,遑问国与天下。诚有如叶令所云:名字不出里閈,士大夫鲜知其谁何。斯非不平之事哉!”宋翘于光绪十九年对《益智录》进行了整理,删定十一卷为八卷,对每篇内容皆有或多或少的删减和文字修改,有时删减更达八、九十行,许多篇章删去了“虚白道人曰”及时人评语,已难存原貌。多数修改质量也较粗糙,宋氏删去部分情节后,有的文意已难贯通,也未再加以细致的整理和加工。其中多篇已整篇删去,最后仅抄选八十七篇,改易之处也未加注明。这可以说是《益智录》流传中的一大损失。宋氏删订之后的本子以抄本存在。据宋翘言,“仍还故主。改为《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欲“谋呼将伯,勉付手民”,欲行刊刻,并作了“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六条。但并未见有刻本的著录和流传,且其抄本尚有改动未定之处,似是稿未定即中辍,因而刊刻之事也未有结果。《益智录》原稿经几代相传,后解家式微,书稿渐亦散落。民国间毗陵周菊伍从岱北书局发现了残稿,重值购回,惜已不全,仅存卷一、二、三、五、七、八六卷。卷后周菊伍题识云:“右《益智录》,解子脱稿后,限于经济,未付手民,是以世无刻本。此原稿乃解家传世之宝,数代藏之。今其后人式微,流落书肆,展转借阅,散佚不全。癸未秋见诸岱北书局,虽缺第四、六、九、十、十一等卷,而瑕不掩玉,因出重值购归。”“乙酉八月拜读一遍,并妄加眉批,老蠹又记。”则周菊伍得此本在民国三十二年。此本是现发现的唯一一部《益智录》的稿本。其半页九行,行二十一字,天头有眉批,文中有修改之迹。卷前有咸丰同治间叶芸士、李佐贤等十六人序,马国翰等题辞,解鉴自序;又有全书目录,其中第十一卷有卷而无目。但此本未收光绪间宋翘所见本所载同治五年三韩松亭氏何毓福序;卷端叶芸士序未如宋氏所见为叶芸士手书行草,而是行楷写成。宋氏删订而成的《烟雨楼续聊斋志异》,其中也有非此本《益智录》前十卷中之篇目,应属第十一卷内容。可见此本并非宋氏所见之本,而是一誊清的稿本,是遗失的那二个稿本之一。 此次整理,第一、二、三、五、七、八卷以残存的《益智录》稿本为底本,删除书中眉批,保留篇末的评语。稿本中的文字修改之处,从其修改方式、字体、墨色等看,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一、作者(或誊稿人)因抄写笔误、脱字、衍字而改。如卷二《李义》“义妻生子曰:‘娶妻生子,恩同昊天,怨何敢有?’”前一“妻生子”明显系抄衍,故点掉。卷五《翠玉》“且且美人而思之,亦徒然耳。天不能为君一己之私,令月老系赤绳也。”后一“且”字被改为“见”字,“为”字是脱字,被补上。从其字体墨色看,可能属作者原改。二、周菊伍改者。如卷三《义狼》篇首二字“省会”改为“历城”,眉批曰:“‘省会’二字太混,故拟易之。菊伍”。周菊伍的改笔,往往从旁加注署名,故易于辨别。三、难定为何人改者。从稿本篇末评语上留下的阅者笔迹看,在稿本上有改动的可能还有李瑜、渔樵散人、杨子厚、秦次山等。如卷一《何福》稿本文字为:“因汝奸淫而死,汝自拟抵,尚望生还乎?”改者改为:“‘被汝污而死,汝应拟抵,尚望生还乎?’乙俯首无辞,论罪如律。”并加眉批“论罪如律句,似不可少”。依其笔迹、墨色,似为渔樵散人改。卷二《于媪》“何苦如之”改为“悲填胸臆”,依其笔迹,似为李瑜改。其中尤以卷八《矫娘》篇改动最大,全篇皆改,并于卷末识云:“文妙事妙,嫌词多繁复,以私意略节之,诚不知其点金成铁也。”难定改者为谁。另外,可能还有其他阅者在原稿本上作了改动,但并未留下名字。可见稿本中修改情况比较复杂,各种改动混杂一起,有些明显为后人改动,有些可能是作者原来的改动,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哪些是作者原来的改动,如果仅依其笔迹墨色来判定,难免间有臆断之处,因此为保持原稿本的原貌,整理中对于原稿文字明显错误,或是脱字、衍字,经改动而正确的,就予以保留,不再加以说明。如前举《李义》“妻生子”三字,属衍字,直接删除。《翠玉》“且且美人而思之”,后一“且”字直写作“见”。卷三《琼华岛》“向方欲再问风土人情”,“再问”二字是旁补的,但无此二字则原句不通,故直接补入。而对于原稿上其他的文字改动,原稿只要能读通,就恢复原稿文字原貌,不依后人改动;原稿上被圈掉、点掉的字,原稿若能读通,也给以恢复保留。如卷一《小宝》:“张倩李代迎,身即以女嫁之;而以女嫁之,并不知其李戴张冠。”前“以女嫁之”被改为“以李为张”,虽然从语气上“以李为张”句意更佳,但原文“以女嫁之”亦通,故恢复原稿文字。卷七《路案》:“问其布或市于集,或市于某甲,”“或市于集”四字是旁补的,无此四字,原句意亦通,故亦径直删除。又卷一《柳逢春》:“某处有地一段,左邻系某地若干亩若干亩,竟不与闻,作价千馀千卖于某为业。”后一“若干亩”被点掉,虽然“若干亩若干亩”这种重复用法在此处不很贴切,但原文句意亦能通,故给以恢复保留,以保持原稿原貌。而原稿序跋中的改动,字迹只有一种,所改之字多是抄写笔误,应是作者自改,故予照录。这种存取原则,可能要牺牲作者本人的一些正确和合理的改动,但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鱼目混珠,保证了原稿的版本价值。 原稿所缺的第四、六、九、十、十一卷依稿本目录顺序从光绪间宋翘删订本补入,篇名依宋改本。第十一卷篇目顺序以其在宋改本中出现的先后而定。全书依实存篇目重列目录于前,原稿本目录作为附录二,列于书后。原稿本序跋,除解鉴《自序》列于正文前外,其馀皆列于书后,并收入宋翘删订本《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所收何毓福序和宋翘《改烟雨楼志异元序》、《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作为附录一,以资读者参考。原文中的异体字均改为规范简化字,通假字、个别不宜简化的繁体字,则仍其旧。 整理过程中得到了李伯齐教授的指导帮助,整理稿并承精心审读,又承人民文学出版社冯伟民编审、责任编辑周绚隆先生细加订正,在此一并表示深切的谢忱。 本书的整理、标点,必然仍多疏漏之处,希望读者给予批评指正。 王 恒 柱1998年 3月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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