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康年字穰卿,钱塘人,以进士补殿试,得内阁中书。汪氏与余家因有孔李之好,余于清光绪廿八年侍陈介石师及宋平子先生自杭州至上海,穰丈来报谒两先生于逆旅,余曾一拜之,遂未复见。其遗书在故都读之,都忘之矣。顷在上海摊头复得一部,皆其主持《京报》、《中外日报》时文字也。丈在当时实一社会导师,其议论品评,今时或视为未足当意,发于彼时,固可谓言人之所不能言也。其遗著卷七以下皆杂说。有云:“前日《帝京日报》载德皇忽下令,令军士以后皆饮华茶,勿得进咖啡。如此,则吾国之茶可扩一销路矣。虽然,吾请国人思之,德之此举,为吾国之茶谋销路乎?抑欲使其兵士,成此嗜华茶之习惯,将来至中国,不复思饮咖啡乎?事虽小,用意乃极深也。吾闻人言,德兵之戍青岛者,皆三月一代,受代后则令游历内地三月,始得回国,而至中国者,悉食中国食。故德国已有无数兵深悉中国情形,又习中国风俗,甚至起居饮食,皆可同于中国。试思此何为者欤?又闻日本在辽东之戍兵,退伍后即在当地营小生业,而新至之兵悉自国中携兵械来,代还之兵,其械悉留于辽东,而沿安奉线高大之房屋甚多,大率即以贮此等兵械。於乎!此又何为者欤?”丈卒于清亡之年,未尝睹及两次大战,然其因微知著,早悉德日谋我之深。德之于我,曩者曾见上海某报载一某国人之日记,于威廉二世之阴谋甚详,盖威廉二世之志固在囊括欧亚也。其于亚洲以黄祸为理由,实不过藉口于此,以号召欧美白种人耳。
记又云:“今已许外人入籍矣,且定章程、印券据,为永远遵行之法。顾一方面则尚未许外人杂居也;然则偶有以内地为利者,群使入籍,而入我奥区,购我物业,夺我秘密,则如之何?”此亦知己知彼之谈。各国国籍法甚严,自有至意。而弱国又定能遽许外人杂居,往时,日本辟租界于杭州城北之拱宸桥,商务极淡,然日人居之不去,足以知其故。汪精卫居伪职,与日本订立协定,其中即有日人可以杂居内地之一款,达其目的矣。
记又曰:“今有一事,至要至切而又至易,非若定官制、立责任内阁、颁新刑律、开国会之烦难也,是何也?则凡新简督抚及行政长官,不可使因简放要任,而增巨大之债务也。盖债务增,不特筹还有碍于事,且以负债之故,须分心于无益之地,而因债主之多,须位置其私人,则害于事大矣。此事惟政府能处分之,往者不可谏,来者其可追?”此说犭皮似无头公案,丈立言无难测如此者,为公何不举事为例?岂当时奕当国,以贿简吏,如李孟符《春冰室野乘》所记鲁伯阳等事乎?蔡乃煌之得苏松太道,固尤敫然在人耳目也。
记又曰:“今者,忽有日本人所办亚细亚协会,震烁于吾之耳目。其地则自日本及中国及暹罗、越、韩,分会约十余处,云:‘谋商业之发达。’西报乃谓实日本之参谋部主其事,筹开办费五十万,会中人咸陆军中人。日本报虽辩之,或有谓见日本文原文者,此于吾国国势关系至深,不知吾政府闻之,亦思所以对付之否?我国国民闻之,亦有所憬然于中否?”此其揭发日本对我阴谋也。然而是时满清政府固瞢焉无知者,即当时人民亦未尝深切注意也。使丈在日本,其大声疾呼又当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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