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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雨夜

 关宏峰戴着耳机,听着关宏宇那边的对话,若有所思。刘音轻手轻脚走进来,把一份面放到关宏峰面前,用嘴型说:“ 本店招牌意面。 ”

 关宏峰还是略带警觉地瞟了眼她,没说话。刘音转身走开,到门口时没有回头,只撂下一句:“ 你别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四十八块五。 ”

 那头周巡已经通知技术队所有人去市局阅卷,查之前在全市范围内还有没有类似的案子。他布置完任务,回头问关宏宇:“ 有没有可能把筛选条件范围缩小一些? ”

 关宏宇刚想回答,那头关宏峰冷不防在耳机里道:“ 你是不是把刘音睡了? ”

 关宏宇下意识 “ 啊 ” 了一声。周巡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有没有可能把筛选条件范围缩小一些? ”

 关宏宇运了运气,说:“ 气候特征、目标特征和行为特征 … 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近乎理想的犯罪环境。情侣约会,自然是要避人耳目,深夜户外人迹稀少,而暴雨则会把出现目击者的几率降低到近乎于零。所以说我不认为案发时的这场暴雨只是个偶然的巧合。它很可能是凶手刻意的选择。 ”

 周巡有些明白了:“ 呃,一旦筛查结果确认这是一起全市范围内的连环命案,市局可能会成立专案组,然后从涉案辖区各分院局抽调刑侦骨干,协作破案 …”

 关宏宇笑了笑:“ 要是专案组破不了案呢?或者,要是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侦破,并且 … 如果实现这个结果,是以我参加侦破工作为重要前提的情况下呢? ”

 周巡顿时乐了:“ 那就能证明局里任用关老师的决定是正确的! ”

 关宏宇道:“ 那辛苦周队今晚带领大家在这儿翻案卷,我回去睡了。 ”

 耳机里安静下来,关宏峰关掉设备,把电脑、手机、耳机等设备收进包里,又拿出口罩、帽子,穿戴完毕后,很谨慎地出了后门。桌子上,空面盘子旁边放着四十八块五。窗外雨还未停,市局刑侦总队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忙碌。技术队其他人正在把筛选出来的卷宗从档案库里提出来。周舒桐站在赵茜身旁,对着记录 本上的筛选条件,协助技术队做核查。赵茜已经不在电脑边,她和小高等人都在书山卷海里翻找着。她翻开一本案卷,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挥手叫周舒桐过来,两个人拿着记录本逐一对照,赵茜不时点头。赵茜和周舒桐对视一番,周舒桐微微张开嘴,露出惊喜的表情。赵茜站起来,大声道:“ 找到了!去年,向阳区亮马河南草地,暴雨,被害人一男一女。凶手打破了后车窗,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周巡没有急着看案卷,只是接了过来,拿起手机,给大家看上面的信息:“ 海港区那边刚来信儿,也找到了两起。 ”

 10 分钟后,全员集合,原本稍有困意的干警们都精神百倍。加上昨天这一起,近五年来全市一共发生了四起类似的案件,平均每年一起。两小时前,总队批准成立专案组,很快,海港区派来的支持队伍也到了,人不多,只有五个。为首的那名刑警也是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体格魁梧,他径直朝周巡走了过来,一副冲劲十足的大嗓门:“ 周巡,我都躲到海港区去了怎么还甩不开你! ”

  “ 赵馨诚? ”

 周巡也挺惊喜, “ 你小子! ”

  两人靠近,互相对着胸口锤了一拳。周巡哈哈大笑:“ 老子现在可是堂堂支队长,你小子还糗在地区队当二把手,怎么混的啊? ”

 周舒桐奇怪地看着这俩人。赵茜小声告诉她:“ 这位是海港区刑侦支队东部地区队的副队长,跟周队是警校同期,据说是那拨人里唯一能跟周队打个平手的。 ”

 周舒桐目光里立刻透出崇敬之光。赵馨诚那边不屑地道:“ 屁,你丫爬得快,还不是摊上了好师傅? ”

 他回过头,主动朝关宏峰伸出手,满脸真诚的笑意:“ 海港区支队赵馨诚。关队,久仰大名啊。 ”

 关宏峰跟他握手:“ 别,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顾问。 ”

 赵馨诚客气道:“ 哪里,你在不在支队编制,那都是一把手的地位。 ”

 他说着向后一摆手:“ 说起来,除了我们队派来的仨弟兄,我也带了个顾问 … 韩彬! ”

  他身后,一个人走过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赵馨诚介绍道:“ 韩彬,我们支队顾问韩松阁教授的儿子,主业是律师。 ”

 关宏峰上前和韩彬握手:“ 我读过你写的那篇《论 ‘ 犯罪两分法 ’ 在刑侦工作实践应用中的局限性》,很是受教,希望能有机会和你们父子学习犯罪剖绘的技巧。 ”

 韩彬看上去温和有礼,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您过誉了。父亲很忙,我是被临时抓来顶缸的。 ”

 周舒桐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谁啊? ”

 赵茜小声说:“ 不清楚,不过他老爸韩松阁确实是全国知名的犯罪剖绘专家。 ”

 寒暄已毕,周巡带着一行人来到被整个搬回来的涉案车辆的放置房间,赵馨诚等人跟在他身后。赵馨诚拿出两本案卷,递给周巡:“ 说我们那两个案子吧。根据你给我的筛选标准,确实在前年和大前年,有两起非常类似的谋杀案。第一起是在林业大学北墙外,案发当晚下了暴雨 …”

 赵馨诚说话的时候,韩彬面无表情,敏锐地观察着车身上下。赵馨诚接着道:“ 被害人是五十三岁的李姓男子和林业大学南侧发廊里的卖淫女刘某。经查实,两人应该是在李某的车里进行性交易,期间后车窗被打碎。两人都是被同一种利器戳刺头部致死。案发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凶手不但没有留下足迹,而且将车内的所有痕迹擦得一干二净,连后备箱里的消防栓瓶子都擦过 …”

 韩彬还在观察车内。赵茜见缝插针走到他身边:“ 昨天这一案也是,没有指纹和其他可供排查的痕迹。 ”

 韩彬双手插兜,微微点头。赵馨诚道:“ 被害人的尸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衣物也被重新整理放置。最夸张的是,李某从拉链儿到皮带,都系得整整齐齐,但老二上还套着个避孕套 …”

  他边说边比划,在场几位女士都有些尴尬。赵馨诚却毫无所觉,说得兴起。 “ 再就是前年那起,案发地点在四季青桥西北侧一个塑料制品厂的废弃物处理站。被害人同样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某汽车 4S 店的高管孙某,女的是他的秘书,两人在车内遭同一种凶器戳刺杀害,略有不同的是,这次这两个人坐在车前排,那女的正在用嘴 …”

  他说到这儿,总算有点不自在了,看了眼周舒桐和赵茜,没往下说,掩饰性地挥了两下手, “ 总之 … 就是尽管这两人当时坐在前面,凶手同样是打破后车窗实施的犯罪。案发时间在凌晨四点左右,以当时的节气,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不过由于恰好 —— 现在来看也许不是恰好,下了大雨,所以还是没有找到半个目击证人 …”

 韩彬踱步到放着李地参衣物的桌边,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各类物证。赵馨诚补充道:“ 凶手同样将案发车辆清理得很干净,甚至连那个女人的嘴都擦得很干净。大概情况就是这些,细节案卷里都有。 ”

 周巡冲小汪挥了一下手,小汪递上两本案卷,周巡递过去一本给赵馨诚。 “ 这是我们辖区昨天发生的那起, ” 他自己翻开另外一本, “ 向阳那起是去年在亮马河附近,被害的也是一男一女,车窗被打碎了,案发时间在凌晨两点多。车内痕迹被清理过,尸体及车内物品被重新摆放过 … 案情都差不多。 ”

 赵馨诚拿过案卷,翻了两页就递给了旁边的韩彬,在另外一边,关宏峰也在仔细翻阅海港区送来的案卷。两个人相对站着,气氛好似莫名紧张起来。赵馨诚和周巡大眼瞪小眼,看了看各自身边看卷的两名顾问,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说,四周静了半晌。周巡也觉得有些尴尬,求助地扭头看向关宏峰。关宏峰目光从案卷上挪开,慢条斯理地道:“ 在凶手连续作案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总结他作案时的相同点或不同点,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可能指出新的排查方向。不过这名凶手似乎和通常意义上的连环杀手不太一样。他的冷却期很稳定,但却长达一年,这很罕见。 ”

 关宏峰一开口,韩彬也动了,他走到车旁边,看着车左后玻璃被打碎的位置,问:“ 每次打碎的都是后车窗么 …”

 周舒桐翻着海港区的另外一本案卷:“ 对啊,就算被害人坐在前座那一案,凶手也是打碎的后车窗。 ”

 关宏峰接着道:“ 那看来这和天气一样,也是凶手刻意做出的选择。 ”

 赵茜也猜测道:“ 会不会因为涉案的中高档轿车在出厂时后车窗玻璃都做过遮阳处理,所以车主不会给后车玻璃再贴膜,凶手觉得后车窗更易于用利器击破? ”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韩彬,但韩彬依然是低头看卷宗,并没有注意到赵茜的发言。倒是关宏峰点了点头:“ 有这个可能,说明凶手自第一案开始,就已经具备了相当成熟的犯罪技巧,以及高超的反侦查能力 —— 这么多起案件,却几乎感觉不到凶手有什么进步。他实施第一起谋杀时,就拥有近乎完美的素质。 ”

 韩彬忽然插口道:“ 前两次难免还会有些不熟练吧。 ”

 关宏峰回头看了他一眼,韩彬合上手里的案卷,低声道:“ 你们昨天这起案件中,推测凶手摆放尸体以及清理车内痕迹用了大约 12 分钟。但他第一次用的时间好像更长一些。 ”

 关宏峰听完,立刻翻开手中的案卷,韩彬走了过来,关宏峰翻到车内的尸体照片,韩彬用手指着照片上女性被害人横在腰前的右臂。关宏峰一眼就看明白了:“ 尸僵状态下。 ”

 韩彬点点头。关宏峰道:“ 那最快也要发生在被害人死亡一小时之后 … 看来他第一次清理现场确实不太熟练。 ”

 赵馨诚也凑过来:“ 两位大师,有啥可供排查的线索不? ”

 关宏峰立刻道:“ 从视频里看,我们知道凶手应该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体格魁梧。从他对尸体和案发现场的处理,可以推断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倾向。虽然他都是步行进出的案发现场,但依据案发的时间和地域范围来看,他应当有自驾交通工具。 ”

 韩彬补充道:“ 凶手可能不低于四十岁,从事或从事过跟刑侦类有关的工作。 ”

 关宏峰紧接着道:“ 能够在这种时间随意在外游荡,凶手应该是独自居住,或跟年长的父母同住 …”

 韩彬想了想:“ 冷却期有点长 …”

 关宏峰想了想:“ 那也不排除他是有正常家庭生活的人。否则过长的冷却期容易致使他的犯罪冲动越来越难遏制,作案频率应该也会发生变化。 ”

 他们这一段对话又快又急,几乎没有停顿,等停歇下来,两个人才意识到这一点,都觉得意犹未尽,互相欣赏地对视着。周舒桐用手捧住自己的下巴,一点不掩饰崇拜之情 —— 两位大神啊。周巡兴奋过了,又有点懵圈,挠了挠脑袋,叹气:“ 按这个来,津港有八百万人等着我们排查。能不能再缩小一些? “这时刘长永从车库外面走进来:“ 送来的监控视频里查到一辆车。 ”

 大家都看看他,周巡率先跟上他,往技术队办公室走去。韩彬连忙周巡:“ 我先不过去了,法医队怎么走?我想去看一下尸体。 ”

 周巡刚要说话,关宏峰已上前一步:“ 我带你去。 ”

 法医办公室,韩彬为人显然严谨而认真,话不多,但大多很有用。他俯身看完尸体,直起身,皱眉道:“ 伤口有九厘米深,这应该就是凶器的长度了吧? ”

 关宏峰道:“ 确切地说,凶器至少有九厘米长。 ”

 韩彬颔首表示明白:“ 向阳那本案卷我还没看过,但是海港区这两起,被害人的伤口深度都没超过九厘米。试想,凶手想用利器戳穿有颅骨保护的头部,必定会用尽全力。而一旦凶器穿过颅骨,力量惯性自然会导致贯通到底的结果。 ”

 关宏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补充道:“ 但凶手不一定是用身体力量实施的伤害。视频里虽然看不清凶器,但他的持械手臂不像是发力的姿态。 ”

 韩彬正拿着两张尸检的 X 光片,对着灯看,忽然问:“ 视频里凶手是用什么东西抵住被害人头部了么? ”

 关宏峰回忆了一下:“ 差不多。 ”

 韩彬思索了一会儿:“ 应该是某种能单手持握的压力装置 … 而且不止能使用一次,大概是某种电子压力装置 —— 能判断凶器的开封角度么? ”

 高亚楠摇摇头。关宏峰道:“ 从尸检上看不出来,但我们还原了被凶手打碎的车窗,从视频上来看,凶手并没有更换作案工具的时间 … 如果打碎车窗的和凶器是同一种工具的话,那应该是个夹角六十度的三棱锥状头。 ”

 韩彬放下手里的 X 光片,看着关宏峰,皱起了眉:“ 六十度角 … 倒是符合破窗器的规格。 ”

 关宏峰道:“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凶手很可能把破窗器改造成了用电子压力装置驱动的突刺锥。 ”

 韩彬摇摇头,把 X 光片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可惜这对排查似乎也没什么帮助。 ”

 他似乎还在考虑案情,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礼貌地向高亚楠道了谢,退了出去。高亚楠看着关宏峰,过了几秒,确定韩彬走远才开口:“ 还有一件事。 ”

 她脸色有些苍白,绕过尸检台,走到关宏峰身边,递给他一个不透明信封:“ 关队,这是李地参的尸检总结。 ”

 关宏峰接过信封,疑惑:“ 干吗给我?这给周巡不就完了? ”

 高亚楠盯住他,咬字刻意加重,添了一句:“ 有用的东西,还是给能用得到的人看为好。 ”

 关宏峰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扭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高亚楠,高亚楠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关宏峰只觉得双手在微微颤抖,他走进隔间,打开信封,拿出两张纸,打开第一页,看到页眉 “2.13 灭门案卷宗 ” 和页脚 “ 第十页 ” 的标注,吃了一惊,又连忙去看第二张纸,结果比看到第一张纸还惊讶,他思索片刻后,当机立断地将第二页纸撕碎,然后扔进了马桶冲走。众人正围在电脑前看监控视频,韩彬和关宏峰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看见屏幕上定格了的一帧帧的小画面。先是 12 点 47 分,东北侧路口,一辆黄色雪佛兰,按时间跳到下一格,又一辆车被定格,是一辆黑色的奥迪 A6 。大家都没说话,赵茜记完了所有可疑车辆的车牌信息,也站了起来:“ 就是这些了,从夜里 12 点到凌晨 2 点在案发现场周边的路口经过的车,一共是十七辆。 ”

 关宏峰没注意听周巡说什么,在咬指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韩彬注意到关宏峰的动作,但关宏峰并没有察觉他审视的目光。周巡看了一会儿,觉得毫无头绪,只好回过头问关宏峰:“ 有没有哪辆觉得特别像或者嫌疑特别大的? ”

 关宏峰骤然被问到,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道:“ 不好说,都先做一遍初步排查。 ”

 赵馨诚在旁边道:“ 要不这样吧,把目前登记到的车辆信息都给我,我带人去做走访。 ”

 赵馨诚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立刻开始打电话:“ 东部队调两个探组, 20 分钟后在官然桥汇合。 ”

 他的人都很自觉地站起来,跟着往外走。韩彬走在最后,回过头来问:“ 监控有拍到被害人的车辆吗?什么时候进入现场的? ”

 赵茜愣了愣,马上回过头来:“ 还没有查到,可能在 12 点之前就进入现场了。 ”

 韩彬没再说话,很快走了。关宏峰想了想,忽然道:“ 如果凶手是随机选择目标,那他就应该会寻找一个目标人群聚集的场所,确定目标后再跟踪,而不会四处乱逛碰运气 —— 所以,我觉得,凶手可能从后宫俱乐部就开始跟着他们了。既然凶手谨慎到会清理现场,那么他即便开车,也不可能大意到在案发时间把车开到有监控拍摄的区域里来。 ”

 周舒桐想了想:“ 那我们把调取监控的范围扩大,同时专门调取后宫周围的监控呢? ”

 关宏峰道:“ 不管怎么样,我们在监控里先找被害人的车,如果凶手跟踪他,那么我们循着被害人生前驾车的路线就有可能找到凶手的踪迹。 ”

 刘长永电话响起,他接通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刘长永回过头,道:“ 物证鉴定中心那边有进展了,我过去看看。 ”

 关宏峰目光闪动,跟了上去:“ 老刘,我跟你去。 ”

 他跟上刘长永,周舒桐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关宏峰走出两步,回头一招手。周舒桐随即跟上,她看了两人一眼,讷讷道:“ 我 … 我先去开车。 ”

 刘长永和关宏峰打着伞站在雨里。刘长永东张西望,看着两边路口,念叨:“ 这帮记者要是知道这儿还有个出口,咱们以后就只能翻墙了。 ”

 关宏峰笑了笑:“ 可惜,高墙易走,心墙难翻。 ”

 刘长永摇了摇头,苦笑:“ 你想说什么? ”

 关宏峰也不客气,沉声道:“ 小周是警察的好苗子,正直,敬业,能动性很强。如果我是父亲,我会默默支持她,希望她获得快乐,也希望她在这个行业里施展她的抱负。 ”

 刘长永冷笑:“ 那是因为你没做过父亲。 ”

 两个人没机会继续拌嘴,周舒桐已将车开了过来。刘长永伸手要拉副驾的门,发现周舒桐没往他这边看,犹豫之后,他松开手,坐进了后排,关宏峰神态自如,也上了车。一路无话。三人走进物证鉴定中心办公室,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迎上来。 “ 刘队长您好,我是中心研究员范立云。 ”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里侧一张空着的办 公桌, “ 学校开会,王主任刚走。 ”

 她也不多废话,一边说一边带三人来到电脑前:“ 我们对视频做了高分辨率的锐化处理,还进行了像素整合 … 在音频处理上,我们排除了暴雨的环境音。你们自己看吧,我对这个还是有些不适应。 ”

 她说完,坐到了较远的一把椅子上。刘长永想了想,对周舒桐说:“ 你也出去吧。 ”

 周舒桐微微一哂,摆了摆手:“ 证物是警察不能回避的。 ”

 她边说边利落地上前操作机器,开始播放。视频明显比原来清晰了不少,尤其是当常艾艾血迹喷溅的时候,凶手手上和雨衣上的鲜血看起来鲜亮写实。没有雨声之后,声音也比原来清楚,利器破窗和入肉的声音都更为真实。三人目不转睛,把视频看完。关宏峰点了点鼠标,又重新播了一遍,刘长永和周舒桐都看着他。关宏峰咬着指甲,脸上隐隐约约露出失望的神情。在背景音的惨叫声中,关宏峰扭头,对范立云道:“ 能给我们一份拷贝吗? ”

 范丽云点点头,去拷贝了。关宏峰低下头:“ 我刚才注意到视频里凶手手持的凶器好像是个深色的盒子。 ”

 范立云道:“ 跟车内环境的颜色对比我们推断,应该是红色。 ”

 关宏峰点点头:“ 盒子表面好像有文字,也许是商标一类的。您看有可能还原出来吗? ”

 范立云看着进度条,仔细想了想:“ 目前整体视频效果已经是我们处理能力的极限了。这种局部还原要等王主任回来之后探讨一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帧相对清晰的画面,做静态仿真。但结果不好说。 ”

 她说着取出光盘,递给关宏峰。关宏峰连忙道了谢,拿着光盘,若有所思。几个人刚走出大学校门,周舒桐便接到电话。那辆尾随的车,找到了。约摸 11 点的时候,被害人车辆离开后宫俱乐部,一辆银灰色捷达尾随其后,捷达前后牌照都遮挡了。这车型实在太普遍,几人下意识回头一看政法大学门口的停车场:得,一眼望去,好几十辆银灰色捷达。大家面面相觑。关宏峰叹了口气:“ 如果那真是凶手的车,这家伙也实在太聪明了。 ”

 刘长永也觉得难办,建议道:“ 干脆让技术队把尾随车辆的视频也送过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排查特征。 ”

 关宏峰点头,周舒桐连忙打电话,传达他们的意思。刘长永看着关宏峰,叹道:“ 这也太难了,擦去指纹、不留足迹,车辆又没有特征、遮挡牌照,凶手还身披雨衣、一年一案 … 什么线索都没有。该怎么办? ”

 关宏峰像是回答刘长永,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对,他这次搞砸了。 ”

 周舒桐打完电话听见了他的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因为被拍下了视频吗? ”

 “ 不, ” 关宏峰喃喃道, “ 不止是视频。 ”

 关宏峰等人开车离开不久,不远处的一辆车里,董涵走了下来,往物证鉴定中心的大楼走去。傍晚,音素酒吧仓库内,关宏宇上下浏览着案卷单页,显得有些失望:“ 就这一页?没了? ”

 “ 一页已经说明问题了。 ”

 关宏峰点点头, “ 目前整个案件中,貌似最无懈可击的证据,就是这个叫安腾的证人的近距离目击陈述。 ”

 关宏宇忿忿将那页纸拍在桌上:“ 那孙子纯属胡说八道!再说了,不是还发现了我的指纹和 DNA 什么的,目击证言就算不上什么了 …”

 关宏峰摇了摇头:“ 不,指纹和 DNA 都有栽赃的可操作性,相比之下,目击证据反倒更显得无可辩驳。我猜高亚楠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专门抽出这一页。 ”

 关宏宇重新拿起那张纸。 “ 你不会真相信他说的吧 …”

  他低下头,将那证词读了出来, “11 点左右,我正赶回家过年,在楼门口,迎面出来一个男的,急匆匆的,手和衣服上都沾着血。就是您刚才给我那组照片的第三个人 …”

  他越读越来气,低声咒骂, “ 胡说八道!我压根就没去过那个狗屁小区! ”

 关宏峰把那张纸拽过来,扫了一眼:“ 可这人硬是能从十二张照片中指认出你,巧合? ”

 关宏宇冷哼一声:“ 就算他从一万两千人里认出了我,也是瞎扯!这上面不是有住址么?我找他问问清楚去! ”

  “ 他留的地址,就是案发的 4 号楼。 ”

 关宏峰一把按住他, “ 他当初是租户,案发之后没多久就搬走了,现在整栋楼都已经空了,你打算上哪找去? ”

 关宏宇楞了:“ 那 … 那直接查他身份证或户籍登记信息? ”

 关宏峰抬起头,表情有些莫测:“ 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谈的 …”

  他故意顿了一下,语气也很奇怪,关宏宇也紧张起来,抬起头来盯着他。关宏峰一字字地道:“ 压根就没有安腾这个人。 ”

 关宏宇大吃一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关宏峰又加重了语气:“ 我查过,这个人是不存在的 —— 他提供的身份证是假的。我通过公安部的联网查询,查到全国有 177 个叫安腾的,其中 148 个是男性。再用年龄,籍贯等等其他条件逐一排除,没有一个符合的。 ”

 关宏宇急喘了两口气,目光炯炯道:“ 也就是说 … 这么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留下了一份所谓无所辩驳的目击证言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

 关宏峰敲击桌面:“ 重点是,他为什么会消失?或者说,他为什么自一开始,就使用了假身份?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伪证?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做伪证? ”

 关宏宇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难道就是这孙子在陷害我! ”

 关宏峰没有立刻下定论:“ 就算不是,他也和真正陷害你的人存在某种关联。 ”

 关宏宇明白了,但随即又有些泄气:“ 也没有照片,信息是假的,要怎么把他揪出来? ”

 “ 别急。 ”

 关宏峰笑了笑, “ 你可以注意一下他对案发当晚一路进入小区过程中各种细节的描述,包括小区门口的物美便利店还开着门,圣诞节的促销广告还没撤 … 这说明了什么? ”

 关宏宇又想了想,再次恍然大悟:“ 你是说 … 案发当晚,他可能真的去了曙光四号院? ”

 关宏峰终于点了点头:“ 可能性极大 … 我们一定得找到这个人。 ”

 关宏宇大喜:“ 这回你终于相信我了吧! ”

 他拉住哥哥的手,有些喜不自胜,却听见他哥沉声又加了一句:“ 明天我们不要在这儿交接了。 ”

 关宏宇一愣:“ 又怎么了?! ”

 关宏峰思索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涩地道:“ 亚楠为了你,冒了很大风险 …”

 关宏宇被他的语焉不详搞疯了,开始扯头发:“ 这跟交接地点有什么关系! ”

 关宏峰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在这儿。 ”

 “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有那花花肠子? ”

 关宏宇被气笑了, “ 我告诉你!什么时候我都对得起亚楠! ”

 关宏峰半点不为所动,皱着眉看他:“ 你还在外面沾花惹草,这叫对得起人家? ”

 关宏宇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关宏峰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道:“ 对了,海港区支队那个叫韩彬的顾问,你要特别留心,他人很敏锐,而且有些古怪 … 总之,你警醒点。 ”

 关宏宇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 知道了。 ”

 他从仓库出来,问吧台的刘音要了一杯酒,打算出去前喝一杯。这时,酒吧门口的迎客铃一响,董涵推门进来。关宏宇看了看她,没什么反应。董涵倒是认出了他,眼睛一亮,直奔吧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看了看他面前的酒杯,笑了:“ 关队长,工作期间可以喝酒吗?如果被曝光,恐怕你在领导那边不好交代吧。 ”

 关宏宇直接把杯子推到吧台另外一侧,给了刘音:“ 澄清一下,我只是外聘的顾问。不属于公安干警编制。 ”

 董涵伸手,把杯子又推回关宏宇面前,笑着又道:“ 您别有这么严重的对立情绪呀,我们只是跟踪报道案件的进展。这样会让老百姓明白你们一直在努力工作 … 哪怕没能立刻抓到凶手。 ”

 关宏宇白了她一眼,伸手掏烟,掏到一半,又想起,重新塞回兜里。董涵挨过来,低声问:“ 关队长,你们在物证鉴定中心分析的视频,是凶手自己拍的吗? ”

 关宏宇皱眉:“ 那只是案发周边路段的监控视频。 ”

 “ 哪能呀? ”

 董涵神秘地一笑, “ 监控视频是今天送到队里的,而物证鉴定中心的视频昨天就送去了。关队长 … 何必在这种小事上蒙我们呢?而且,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这样一段视频存在,如果您不介绍一下情况的话,只可能引发更多的猜测,公布出来没准反倒会对破案有帮助呢 … 您说是不是呀? ”

 关宏宇没再理她,转身跟关宏峰发了条短信提醒他别出来,然后就起身走了。等关宏宇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出去探访的赵馨诚已经回来了,正在跟周巡说话,两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关宏宇迎上去,问道:“ 还是没进展? ”

 赵馨诚摊了摊手:“ 十七辆车的车主我给你找到十三辆,另外四个还在摸,不过基本都已经排除了。如果说嫌疑最大的是那辆遮挡牌照的银灰色捷达,恐怕这些都是无用功。韩彬正在里头对那些车主问话。 ”

 正说着,门开了,韩彬和小汪以及车主从谈话室出来,小汪和车主寒暄,道别。韩彬冲这三个人走过来,摇摇头。走到关宏宇身旁的时候,韩彬飞快地上下打量关宏宇,没说话。周舒桐此刻从楼道里跑过来,看到几人,立刻走了过来,道:“ 捷达车的监控视频已经送去物证鉴定中心了 … 鉴定中心问,在锐化成像方面有没有特别的要求? ”

 周巡扭头看关宏宇,关宏宇冷不防被问懵了。韩彬转过脸看了眼关宏宇,接过话头:“ 主要还是车身细节吧。比如加深对比度,看看车辆是否灯光齐全。其他还包括车身是否有剐蹭类的事故痕迹。前后保险杠有没有经过二次加固,以及轮圈尺寸。对车辆经过泥泞路段的画面,可以清晰化处理一下地面上的胎印,排查轮胎品牌,也能缩小一定的范围。 ”

 周巡看着韩彬,韩彬把话递回给关宏宇:“ 关队,您看还有什么 …”

 关宏宇连忙接上:“ 还有车尾右侧能否找到用以识别车辆具体型号或排量的标志 … 应该就这些。尽量利用车身的细节,缩小范围。 ”

 周舒桐转身去转达了。小汪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周队,门口这堆记者 … 堵得实在太死了,现在车辆进出都很不方便,您看能不能 …”

 关宏宇在一旁耸了耸肩:“ 咱们对这帮记者还是手软。你那天扣的那个董涵,到现在还缠着我不放呢。 ”

 周巡看了看关宏宇:“ 不是吧?你没说什么吧? ”

 关宏宇笑了:“ 她能套出我的话?你信么? ”

 韩彬皱着眉头,似乎也很厌恶这种行为:“ 媒体这样大肆宣扬甚至渲染案情,可能会导致其他恶性结果 … 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

 刚说完这话,刘长永急匆匆跑过来,后面跟着周舒桐。周舒桐讲话都有点结巴了,似乎碰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周,周队 …”

 她手里抱着笔记本,很快将电脑打到了投影上。《津港头条》的电子版出现在屏幕上,电子版首页标题十分醒目:《车震杀手疑持破窗器行凶,警方 获案发视频秘而不宣》。赵馨诚和周巡看着标题,面面相觑,俩人都傻了。赵馨诚愕然:“ 这帮记者直接跟咱们大脑联网了吧? ”

 周巡也纳闷:“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有视频呢? ”

 刘长永到底老成一些,微微一思索,道:“ 是不是我们去物证鉴定中心的时候,被跟踪了? ”

 周巡道:“ 不对,那破窗器呢? ”

 刘长永也煳涂了,反问:“ 什么破窗器? ”

 周舒桐也是一脸困惑。 “ 等等。 ”

 赵馨诚发现了其中症结, “ 这个破窗器的说法,最早从哪儿来的?韩彬推了推眼镜,道:“ 是我和关队在法医实验室讨论过的。 ”

 周巡危险地一眯眼:“ 那知道破窗器这个说法的都有谁? ”

 赵馨诚想了想,用手指开始点数:“ 你,我,高法医,还有这两位。 ”

 说着指了指韩彬和关宏宇。周巡看了眼刘长永和周舒桐,最后问关宏宇:“ 去物证鉴定中心前后,你跟他们提过破窗器的事儿么? ”

 三人均摇头。周巡皱起了眉头:“ 那消息是从谁那儿漏出去的?我没和别人说过,高亚楠一整天都没离开支队,也不是她。 ”

 他转过眼看赵馨诚,赵馨诚连忙道:“ 韩彬今天一整天都跟我在一块儿,不是咱俩啊。 ”

 所有人都一起去看剩下来的关宏宇,表情都有点儿尴尬。周巡小心翼翼地问:“ 老关,你刚才跟那个董涵 … 真的没说什么? ”

 关宏宇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脸上是全然的无辜:“ 我真没有! ”

 韩彬在旁边适时插话道:“ 现在的媒体,想象力都很丰富,而且你看标题里用的也都是 ‘ 疑持 ’‘ 案发视频 ’ 这模拟较模煳的表述。 ”

 他这个圆场打得有些蹩脚。周巡显然并不大满意,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现在媒体跟我们掌握的信息基本一致了 … 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可以让他们来指导专案组了。 ”

 大家都沉默了,关宏宇似乎感觉到了大家目光中的责备,很是不自在,他垂下手,无意地用手指敲击着膝盖。韩彬的目光停在了他的手指上。沉默了会儿,赵馨诚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韩彬:“ 哎对了,刚才你说媒体瞎嚷嚷有可能会导致什么恶性结果? ”

 韩彬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 我们最好一起祈祷这种结果不要出现。 ”

 关宏宇回到家,关宏峰听了事情的始末,也沉默了许久,默默地看着弟弟。关宏宇被盯得挺委屈,举起双手来,低声道:“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你别和周巡他们一样冤枉我! ”

  “ 冤枉 ” 这个词好像触动了关宏峰的神经,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继续穿衣,隔了一会儿,才低声换了个话题:“ 关于监控,我倒是有个新的想法 … 你有没有考虑过,年三十那天,曙光四号院虽然还没有布设安防监控,但如果同样扩大监控的调取范围 …”

 关宏宇愣了会儿,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你是说 —— 那个叫安腾的证人有可能会出现在监控里? ”

 关宏峰道:“ 对,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都有通过监控找到他的可能。他在目击证言中提到的物美便利店圣诞促销广告之类的细节,具有很明显的时间标志。如果不是在年三十当晚看到了这个广告,他不敢这么说。我判断,他当天一定在那里附近出现过! ”

 关宏宇道:“ 那 … 咱也不知道这家伙长什么样儿啊! ”

 关宏峰耐性给他解释:“ 大年夜, 10 点到 11 点左右,外出的人很少,出来的也基本是大人带孩子放花炮。这个时候还单独在外游荡的,多少有些突兀。我们不妨再乐观一点。那个时间,街面上已经基本没有出租车了。而像彩虹城小区这种相对偏僻的地点,不通地铁,公交车也过了末班,如果他是自驾车,监控更有可能拍到他的车牌,我们就可以通过牌照号和车辆特征,找到线索! ”

 关宏宇听完,琢磨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道:“ 哥 … 那家人确实是在 13 号当晚被杀的? ”

 关宏峰:“ 怎么? ”

 关宏宇低声道:“ 我没有杀他们,但确实有人去杀了他们 …”

 关宏峰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 凶手 …”

 关宏宇接着道:“…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在这个视频里! ”

 他们被这个发现耸然一惊。茶几上的手机响起,关宏峰还有些出神,没接电话,关宏宇上前,接起了电话,那边很急促地说了什么。关宏宇没有答话,回头看着灯光下的哥哥,他的表情僵硬、愤怒,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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