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七”健身俱乐部工作的这一个月中,迈尔斯·伊斯汀已经跟胡安尼塔见过两次面了。
第一次是在胡安尼塔跟诺兰·温赖特那天晚上驾车外出并同意担任中间人以后的不多几天。对他们两人来说,那是一次尴尬的、摸不清对方心思的见面。虽然温赖特说到做到,很快就给胡安尼塔的公寓套间装了电话,但迈尔斯却不知道,所以没有事先通知,晚上便乘公共汽车来了。胡安尼塔通过微微打开的公寓房门仔细察看了一番,然后才收起安全链放他进来。
“你好,”埃斯特拉说。这个肤色黝黑的小女孩简直就是一个小胡安尼塔。她正在看一本彩色图书,这时抬起头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迈尔斯。“你是以前来过的那个瘦子。你现在胖点啦。”
“我知道,”迈尔斯说。“我最近一直在吃巨人吃的好东西。”
埃斯特拉格格地笑了,但胡安尼塔却皱起了眉头。他抱歉地对她说:
“没有办法事先跟你打个招呼说我要来。但温赖特先生说你随时都在等我。”
“那个伪君子!”
“你不喜欢他吗?”
“我恨他。”
“他并不是我心目中的圣诞老人,”迈尔斯说。“但是我也并不恨他。我猜想他也许是责任在身,不得不做吧。”
“那让他自己去做好了。干吗要利用别人呢?”
“既然你这么反感,那你当时为什么同意?……”
胡安尼塔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没有问过我自己吗?Malditoseaeldíaqueloconocí.(西班牙语,意为:我过去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译者注)我当时答应真是一时糊涂,够我懊悔的了。”
“没有必要懊悔。谁也没有规定你不可以改变主意。”迈尔斯的声音很温和。“我去跟温赖特解释。”说着便做出向房门走去的样子。
胡安尼塔突然对他发起火来:“那你怎么办呢?你的消息往哪里送呢?”她恼怒地摇摇头:“当你答应做这件蠢事的时候,你难道发疯了吗?”
“没有,”迈尔斯说。“我把它看作是一个机会;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但把你也拖进来实在没有道理。当我建议说你可能会同意时,我没有想得周到。我很抱歉。”
“妈妈,”埃斯特拉说,“你干吗这样生气啊?”
胡安尼塔弯下身去抱住女儿。“Notepreocupes,micielo.(西班牙语,意为:别担心,乖乖。译者注)我是对人生不满,小宝贝。为人与人之间的不公平面生气。”她突然转向迈尔斯说:“坐,坐!”
“你打定主意了吗?”
“什么主意?是说请你坐下吗?不,我连这点也打不定主意。但你只管坐下。”他顺从地坐了下来。
“我喜欢你的脾气,胡安尼塔。”迈尔斯微笑着说。有那么一刹那胡安尼塔觉得他的神态又象原来在银行时那样了。他接着说:“除了你的脾气,我还喜欢你的别的方面。如果你要我说实话,那么我当时所以要建议作这样的安排,就是因为这么一来非见你不可了。”
“好吧,现在你已经见到了。”胡安尼塔耸耸肩。“而且以后还会见到。好,进行你的密探汇报吧,我会把它转达给那位结网的蜘蛛——
温赖特先生的。”
“我要汇报的是:没有什么好汇报的。至少现在还没有。”迈尔斯给她讲述了“七七”健身俱乐部,讲到它的外观以及它所散发出来的臭味。这时他发现她的鼻子厌恶地皱了起来。他还叙述了如何见到朱尔斯·拉罗卡,又如何跟那位高利贷者——俄国佬奥敏斯基会面以及自己被雇用为健身俱乐部记账员的经过。这些就是当时,也就是迈尔斯在“七七”俱乐部刚刚工作了几天之后所知道的全部情况。“但我毕竟打进去了,”他对胡安尼塔说。“而这正是温赖特先生所希望的。”
“有时候进去是容易的,”她说。“但就象钻进了捕龙虾的网一样,想出来可就难了。”
埃斯特拉一直在严肃地听着。这时她问迈尔斯:“你还会来吗?”
“我不知道。”他询问地瞥了胡安尼塔一眼。她打量着他们俩,叹了口气。
“会的,amorcito,(西班牙语,意为:亲爱的,乖乖。译者注)”她对埃斯特拉说。“会的,他会来的。”
胡安尼塔走进卧室,拿着诺兰·温赖特交给她的两个信封走了回来。
她把信封交给迈尔斯:“这些是给你的。”
大信封里面装着钞票,另外一只则装着填有H·E·林柯尔普这个假名字的键式信用卡。她说明了信用卡的作用——呼救的一种信号。
迈尔斯把塑料信用卡放进口袋,但却把钞票又装进第一只信封,还给胡安尼塔。“这个你拿去。如果有人发现我带着这笔钱,也许会怀疑我的。你和埃斯特拉用吧。这是我欠你的。”
胡安尼塔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比刚才柔和的声音说:“那我就替你保管着吧。”
第二天,在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里,胡安尼塔通过内线给温赖特打去电话,向他作了汇报。她很谨慎,既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说出迈尔斯和“七七”健身俱乐部的名字。温赖特听完报告,向她道过谢,就挂上了电话。
胡安尼塔和迈尔斯之间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半星期以后的星期六下午。这一次迈尔斯事先挂了个电话,当他到达时,胡安尼塔和埃斯特拉似乎都很高兴。她们正准备去买东西,于是他便陪她们一起出去。三个人在一家露天市场逛了一圈,胡安尼塔买了一些波兰香肠和卷心菜。
她告诉他说:“这是晚饭吃的。你不走吧?”
他让她放心,他不会走的,还说这天晚上他不急于回健身俱乐部,甚至第二天早晨回去也可以。
他们走着走着,埃斯特拉突然对迈尔斯说:“我喜欢你。”她把自己的小手悄悄放进他的手里,一直不拿出来。当胡安尼塔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微微地笑了。
晚饭自始至终充满着一种轻松而亲密无间的气氛。后来埃斯特拉吻过迈尔斯,表示晚安,便去睡觉了。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迈尔斯向胡安尼塔叙述了他给诺兰·温赖特的报告内容。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沙发床上。在他讲完之后,她转过脸来对他说:“如果你愿意,今晚你可以睡在这里。”
“上次我睡在这里的时候,你是睡在那里面的。”他指指卧室。
“这次我也睡在这里。埃斯特拉睡得很沉。她不会打扰我们的。”
他伸手去抱胡安尼塔,她热切地凑过身来。她微微张开的嘴唇温暖而滋润,充满着情感,似乎预示着还有更甜蜜的东西在后头。她的舌头不住地转动,使他觉着一种快感。他抱着她,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同时感觉到她那小巧而苗条的姑娘似的身子因为郁积的激情而微微颤抖,热烈地响应着异性肉体的吸引。当两人越抱越紧,他的手开始爱抚她的时候,胡安尼塔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是在体味此刻阵阵的快感,并期望着一会儿以后消魂的激动。她已多时没跟男人睡觉,因此也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焦急期待的情绪。两人急不可待地拉开沙发床。
接下来的一幕却大煞风景。迈尔斯心想占有胡安尼塔,以为自己的肉体也有同样的要求。但是到了男子应该显本领的时候,肉体却起不了应有的作用。他拚命用力,集中思想,还闭上眼睛祝愿,事情仍无起色。
一个青年男子应有一股的热的激情,可是迈尔斯的身子却疲软无力,竟力不从心。胡安尼塔安慰他,协助他。“别急,迈尔斯,亲爱的,耐心一点。我来帮你,会成功的。”
两人试了一次又一次,到头来,还是不行,迈尔斯只得躺下,羞愧得快掉眼泪了。他苦恼地认识到,所以发生问题是因为自己想起在监狱里的那段同性关系。他曾以为也希望,这不会妨碍他同女人发生性关系,不料事与愿违。迈尔斯于是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自己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回明白无误了。他已不再是一个男子汉。
最后,两人疲惫不堪,只得半途而废,憋着一肚子的不痛快,睡了。
夜里,迈尔斯醒来,烦躁地辗转反侧,接着干脆起身了。胡安尼塔听到响声,扭亮沙发床旁的灯,问道:“又怎么啦?”
“我在回想,”他说。“睡不着。”
“回想什么?”
于是,他便把监狱里的事情向她和盘托出,说时坐直着身子,头微微侧过,以免同胡安尼塔的眼光相遇。他先说到那一次轮奸,接着是为了自卫而作了卡尔“男朋友”的那一段关系,后来如何住进那黑大汉的监房,继续搞同性关系,又如何开始觉得这种关系有些味道。他还说到自己对卡尔所抱的矛盾感情,仍然记着卡尔待自己多么好,多么温柔,而记起这一切时带的是……一般的感情呢,还是……爱情?直到此刻,他还说不上来。
说到这里,胡安尼塔打断了他。“别说了,我听够了。真叫我恶心。”
他问:“你以为我就好受?”
“Noquierosaber.我不知道,也不关我什么事。”她所感到的恐惧和厌恶,全表现在她的声音里。
天一亮,他便穿好衣服走了。
两星期后。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迈尔斯发现,这是他溜出健身俱乐部而不被人注意到的最好时机。前天晚上到路易斯维尔去跑了那一趟,使他的神经高度紧张,此刻他还没有消除疲劳;而工作没有进展也使他感到无精打采。
使他烦恼的还有:该不该再到胡安尼塔那里去呢?她还想见他吗?
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至少需要再去拜访她一次。当他进门时,她摆出一副干巴巴公事公办的架势,好象上次发生的事情已经置诸脑后。
她听取了他的汇报,然后他又对她谈了自己的怀疑。“我简直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不错,我是跟朱尔斯·拉罗卡和卖给我二十块一张伪币的那家伙拉上了关系,但他俩都是小人物。另外,当我问拉罗卡问题的时候,例如伪造的驾驶执照是从哪里弄来的,他总是马上夹紧嘴巴,并且起了疑心。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现在我对于这些非法的买卖中有些什么大角色或者在‘七七’俱乐部的幕后到底有些什么名堂,并没有更多的了解。”
“你不可能在一个月里面把一切都查明,”胡安尼塔说。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查明的,至少是没有温赖特先生所需要的东西。”
“也许没有。真要是这样,那也不是你的过错。况且,很可能你已经发现了很多东西,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罢了。你已经拿到了你已交给我的伪币,还有你驾驶的那辆车的牌号……”
“汽车可能是偷来的。”
“这事让温赖特这位舍洛克·福尔摩斯去调查吧。”突然胡安尼塔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的那张飞机票呢?就是他们让你乘坐的回程票。”
“我用啦。”
“总有一张票根留给你的。”
“也许我……”迈尔斯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那天他去路易斯维尔穿的也是这件上衣。装飞机票的信封还在,票根果然在里面。
胡安尼塔把票根连同信封一起拿过去。“也许这件东西会使某些人看出一些问题。另外,我还要把你买那些伪币所花的四十块钱去报销。”
“你对我照顾得太周到了。”
“Porquéno?(西班牙语,意为:怎么能不周到呢?译者注)看起来你的确需要人照顾。”
埃斯特拉刚才一直在附近人家跟小朋友玩,这时她回来了。“喂,”
她说,“你又留下不走了吗?”
“今天不留了,”他告诉她。“我马上就要走。”
胡安尼塔单刀直入地问道:“干什么一定要走呢?”
“不干什么。我只是觉得……”
“那你就在这里吃饭吧。埃斯特拉会感到高兴的。”
“啊,太好啦,”埃斯特拉说。她问迈尔斯:“你愿意给我读篇故事吗?”
他一说愿意,她便去拿来一本书,高高兴兴地坐在他的膝头上。
晚饭后,在埃斯特拉道晚安去睡觉以前,他又给她读了一会。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迈尔斯。”胡安尼塔从卧室里走出来,随手把门关上的时候对他说。在她料理埃斯特拉睡觉的那功夫,他曾站起来要走,但她止住了他:“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就象上次那样,两人并排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胡安尼塔不慌不忙地对他说,一边斟酌着字眼:
“上回你走了以后,我很后悔自己当着你面说了那一番严厉的话。谁也不该老在那儿说三道四,可那一回我就说了一大通。我知道,你在监狱里受了苦。我没进过监狱,但其中的可怕也许猜得出几分。除非亲身经历,谁说得出那些家伙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至于你说到的那个名叫卡尔的人,只要他真待你好,那么跟那许多残忍的家伙相比,倒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胡安尼塔顿了一顿,考虑着,接着说下去:“对一个女人说来,很难理解男人怎么能象你说的那样彼此相爱,怎么能干出你做的那种事情。不过,我知道确实有些女人象男人那样彼此相爱,说到底,也许那种爱情比之没有爱情,或者比之仇恨,总要好一些。所以,请你忘了我说过的那几句伤感情的话吧。仍然记着你那卡尔吧,心底里也尽可承认你爱过他。”她把目光移上,笔直望着迈尔斯。“你的确爱过他,是吗?”
“是的,”他轻声说,“我爱过他。”
胡安尼塔点点头。“那最好还是明白说出来。也许现在你要去爱别的男人了。我不敢说;那些事情我不懂,但有一点我懂,那就是不管来自什么人,有爱情总比没有爱情强。”
“多谢你,胡安尼塔。”迈尔斯看着她哭,发现自己脸上也已泪痕斑斑。
两人不出声地坐了好大一会,谛听着周末夜晚外面衔上传来的车辆声和人声。后来,两人又开始谈话,就象一对朋友——一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亲密的朋友。谈着谈着,他们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就这样一直谈到深夜。他们谈各人的出身和经历、汲取的教训、曾经有过的梦想、眼下的心愿以及仍有可能实现的目标。终于,睡意淹没了他俩的声音,两人就这么手拉手并排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迈尔斯先醒过来。他身体蜷曲着,觉得不舒服……不过,另外还有点什么使他浑身激动。
他轻轻弄醒胡安尼塔,把她从沙发上领到地毯上,并在这儿放了几个靠垫作枕头。他一边爱抚着她,一边温柔地替她脱去衣服,接着又脱去自己的衣服。他吻她,抱她,接着很自信地紧搂着她。
“我爱你!”
他意识到,靠了她,他又重新成了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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