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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欧唐奈对聚在医管会会议桌周围的几位大夫说:“今天请诸位到这里来,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支持。”几位大夫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话。除鲁本斯有疝修补手术没到以外,原来邀请的大夫都来了。欧唐奈继续说道:“我想你们都了解病理科的问题。大概你们都同意,病理科有业务问题,也有人事问题。”

  “什么问题?”这是查尔斯·窦恩伯格。这位产科的老大夫一边装着烟斗,一边说:“我不大清楚你这话的意思,肯特。”欧唐奈估计到了窦恩伯格会有这一手,窦恩伯格和皮尔逊是好朋友。他客客气气地对窦恩伯格说:“我希望你听我说完,可以吗,查尔斯?我尽量说清楚。”于是他把外科病理回报耽搁时间,医院对病理科工作要求增多和他担心约瑟夫·皮尔逊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了这么多工作等等问题,有次序地一一述说了一遍。他谈到比尔·罗弗斯的那个病例,请罗弗斯证实了一下;然后又谈到今天早晨鲁本斯报告的情况。他也谈到他和皮尔逊的那次谈话和老皮尔逊如何拒绝增调一位病理医师的经过。最后他说:“我确实认为我们需要给约瑟夫添个新的帮手,希望你们支持我调个人进来。”

  “我对病理科也一直有些担心。”内科主任哈维·钱德勒象是要保证发言顺序得与身份相称一样,立刻接着欧唐奈开始发言。他的措词总要给人一种又全面、又有分量的印象,即使说一个最简单的意思,也总带那么一点造作的气味。他接着说:“但是约瑟夫·皮尔逊是那么一种看法,事情恐怕不大容易办。不管怎么样,皮尔逊是病理科的主任,我们一定得避免使人感觉我们在损害他的威信。”

  “我同意,”欧唐奈道。“因此我请你们帮忙,让皮尔逊相信必须作些整顿。”欧唐奈用手指弹着桌面来强调这句话。

  “我不大喜欢我们现在这种做法,”比尔·罗弗斯说道。

  “为什么,比尔?”欧唐奈注意到罗弗斯今天的领带比较不那么扎眼,一般他戴四色的,今天这条只有三色。

  “我认为只我们这几个人在这样的会议上没有权利讨论病理科的整顿问题。”罗弗斯看了看在座的人,然后说:“自然,我和约瑟夫·皮尔逊吵过几次嘴,大概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和他吵过。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会参加搞点什么小动作把他从医院挤走。”欧唐奈很高兴有人提出这一点;他早已准备好了。“让我强调一下,”他说道,“无论是我自己,或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象你所说的挤走皮尔逊大夫的打算。”——他看了罗弗斯一眼。大家低声表示赞同这种说法。

  欧唐奈说:“我们可以这样看,大家似乎都同意病理科需要做些整顿。只拿外科病理报告来说,在需要做手术时候,每耽误一天对病人就增加一天危险。这一点是不用多说的。”哈里·塔马塞利插进来说,“我们也不要忽略,这样耽误时间还影响了病床的周转。现在排队等着住院的人还很多。”欧唐奈又接着说道:“当然,如果不用现在这种方式,我也可以召集院务会议。”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不得已,我只得那样做。但是你们都了解那会怎么样。约瑟夫是院务会议成员,咱们都知道约瑟夫的脾气,只要一讨论这问题,那就等于是摊牌。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把问题摆开,会有什么结果呢?那等于证明约瑟夫·皮尔逊已经管不了病理科的事了。正象哈维刚才说的,无论在医院的业务方面或其他各方面,那样做对我们自己、对医院都没有什么好处。”欧唐奈心里还想着在这里不能讲的另一点:他在掂量着皮尔逊在董事会老人当中的影响以及这样摊牌可能造成的政治风浪。

  “先别管我同意不同意,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呢?”查尔斯·窦恩伯格一边吸着烟斗一边问,讲一句话喷一口烟。罗弗斯闻进去一股子烟味,说:“咱们快点怎么样?一会儿这里的空气就不适于呼吸了。你那骆驼粪是进口的吗,查尔斯?”在座的人都笑了。欧唐奈决定趁势把意见摆出来。“查尔斯,我建议你代表我们大家和约瑟夫去谈谈。”

  “唉,那可不行!”窦恩伯格的反应是欧唐奈可以料到的。他知道这要靠说服了。

  “查尔斯,我们知道你是约瑟夫的好朋友,我请你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你劝得了他。”

  “也就是说,你要拿我当刀使,”窦恩伯格不高兴地说。

  “查尔斯,相信我,没这个意思。”

  查尔斯·窦恩伯格大夫犹豫了。他注意到其余的人都在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心里盘算着:应该不应该答应欧唐奈?他为医院着想的感情与他和约瑟夫·皮尔逊的私交互相矛盾着。有关病理科的这些情况,他们听起来也可以说并不完全出乎意料,一个时期以来他已经有些感觉。但是欧唐奈所揭露的牵涉到罗弗斯和鲁本斯的两件事使他大吃一惊。窦恩伯格也知道,如果情况不是这么严重,欧唐奈也不会召开这么一个会。他对这位外科主任的判断是尊重的。

  查尔斯·窦恩伯格同时也想尽可能帮助约瑟夫·皮尔逊,但此时此刻他感到很不舒服的是,事情的发展似乎对这位老病理医生很不利,欧唐奈说没有把皮尔逊挤走的任何打算,看起来他的这个态度是真诚的,而且别人也都是这样看。他想也许他可以做一个中间人。可能这是帮助约瑟夫的最好办法。

  窦恩伯格看了看其他几位大夫,问道:“这是一致的意见吗?”露西·葛兰杰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很喜欢约瑟夫。大概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我的确觉得病理科是有必要进行一些整顿的。”这是露西第一次发言。她对欧唐奈召开的这次会心里也是没有底的。昨天晚上他俩在她的寓所里的相会使她心里产生了多年从未有过的波动。这使她很奇怪。事后她怀疑自己是否爱上了欧唐奈,可是她却半信半疑地告诉自己,那种词儿用在风华正茂的年青人身上才合适,到了她这个年纪,对她这样一个成熟的、独立的、有了专业工作的人来说,一切问题都要经过自己的理性来判断,不会为任何一时的心血来潮所左右。就目前来说,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个人的感情和对专业的考虑分开,冷静地分析病理科的问题。在医务工作中常常需要你学会这一手——当你面临一个更为重要的决定时,你会把脑子里的其他事情都暂时忘掉,以便集中思考当前这个问题。

  欧唐奈看看罗弗斯,问:“比尔呢?”这位外科大夫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查尔斯去和皮尔逊谈,我同意。”下一位是哈维·钱德勒。内科主任以一种深沉的口气对窦恩伯格说:“据我看这是最好的办法,查尔斯。你出面去和他谈,就给我们大家,给医院帮了大忙。”窦恩伯格说道:“那好吧,我去谈一下试试看。”室内立时沉静了一下,欧唐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题总算讲清楚了,总算走出了一步。如果这一步走不通,就只好采取更果断的办法了。这不由得使他想到,如果医院里的讲究少一些,事情有时就会好办得多。在工厂里,职工有人不称职,你就可以把他解雇。如果你要给他添一个助手,告诉他一声就行了。在一般情况下你说一句话就算数。可是在医务界,在医院里,就不能这么干脆。领导的权威很少是那么绝对的,各科主任一经任命,基本上就是授予全权的。更重要的是:你无法做大刀阔斧的事情。因为这不仅牵涉到一个职位问题。你是在同一个和你自己一样靠个人专业声誉为生的大夫打交道,你是在对他的能力提出怀疑。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一个简单的决定有可能影响一位同行的整个前途和生计。所以你必须小心从事,暂时把问题包起来,避免外露。

  哈里·塔马塞利低声说道:“那么,这意味着我们医院将再找一位病理医师。”

  “我看我们可以开始找找看,”欧唐奈答道。他对大家说:“我们差不多都有一些联系,可以物色一下。如果有合适的人——比如说,刚刚担任过住院医师那样的人材——请告诉我一声。”

  “目前病理医师比较缺,可能他们对工作挑剔得厉害,”比尔·罗弗斯道。

  “我知道。这样的人可能不大容易找。”欧唐奈补了一句:“所以我们更需要对约瑟夫谨慎从事。”哈里·塔马塞利伸手去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档案夹子。他说:“我这里倒有个材料,你可以看看。”哈维·钱德勒问:“什么材料?”

  “最近我这里收到一份病理医师的‘公开推荐单’,”塔马塞利答道。

  “坦白讲,我估计到了这方面的问题,是我函索来的。这个名单是一两星期以前寄到的。”

  “让我看看,”欧唐奈拿过塔马塞利的材料。他知道所谓“公开推荐单”是指定期寄出的医院函索待聘医师名单。名单列出应聘的病理医师简历,列入名单是经过本人同意的。还有一种“不公开推荐名单”,这种单子是由病理医学会作为密件保存的。在多数情况下,“不公开推荐名单”上所列的病理医师是对现任职务不满,想私下另谋他就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医院先要向病理医学会提出拟聘病理医师的要求,由医学会转告列在不公开推荐名单上的医师。如果这个病理医生愿就这一职位,就可以直接和这个医院联系。

  但是,虽然有这些办法,欧唐奈知道,病理医生的就任还是靠个人接触和私人推荐的多。

  他看了一遍院长递给他的材料。应聘人是戴维·柯尔门大夫,三十一岁。

  在看到柯尔门的学历和履历时,欧唐奈心里一动。他是纽约大学荣誉毕业生,贝勒维医院①实习医生。参军两年,主要搞病理工作。在三个大医院当过病理住院医师,一共五年。看起来这个人显然挑选了第一流的大学和医院受的教育。

  ①贝勒维医院(BellevueHospital)是美国第一流大医院。

  他把材料递给了罗弗斯,然后对塔马塞利说道:“我很怀疑他能不能看得上我们这里。从他那个资历来看,恐怕我们这里一开头的待遇太低。”欧唐奈从上次和院长谈话中了解到,这个病理医师职位只能以每年约一万美元起薪。

  罗弗斯也抬起了头说:“我同意这个看法。这个人是可以随便从哪个大城市医院任选一个工作的。”他把材料传给了哈维·钱德勒。

  “可是,事实上……”塔马塞利住了口;他好象缺乏把握,象是在那里斟酌这话该怎么说。

  欧唐奈有点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哈里?”

  “事实上,柯尔门大夫对咱们医院发生了兴趣。”塔马塞利停了一下。

  “我猜想他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咱们这里的整顿和将来的设想这些方面的消息的。”欧唐奈打破了一时的沉寂,问道:“你怎么知道呢?”

  “我们通了一些信。”

  罗弗斯说:“这是不是有点破例了,哈里?”

  “可能我先走了一步。可是我们收到这个材料以后……”塔马塞利指着现在传到露西手里的材料说:“就给柯尔门大夫写了封信,当然没有说什么肯定的话,只是试探性地问了问他。”他转向欧唐奈说:“那是两个星期以前,咱俩谈过那次话以后。记得吗,肯特?”

  “是的,记得。”欧唐奈觉得哈里似乎应该先和他打个招呼。当然,做为院长,塔马塞利有权和任何人通信。他并没有以医院名义做出任何许诺。

  这种通信是在私下进行的,也可能是一个高着。他问塔马塞利:“你说他有兴趣来?”

  “是的。他愿意来看看我们这里。如果今天没谈到这儿,我也想和你谈这件事呢。”现在窦恩伯格接过了材料。他用手指点了点它,说:“这件事你们要我怎么谈呢?”欧唐奈看了看大家,好象在征求同意,说道:“我认为你应该带着它,查尔斯。我建议你拿给约瑟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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