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沃伦·特伦特私人套房的餐室里,柯蒂斯·奥基夫以品尝的姿态一口口猛喷着雪茄烟。他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送上的一只樱桃木雪茄烟盒里挑了这支雪茄,它的浓郁芬香跟他嘴边的路易斯十三白兰地酒搀咖啡的余香调和地交织在一起。在一张狭长的栎木餐桌的一端,奥基夫的左首,象家长般和蔼地坐着沃伦·特伦特。就在这张桌子上罗伊斯熟练地给他们上了丰美的五道菜的晚餐。正对面,穿着一件紧身黑礼服的多多惬意地吸着一支土耳其香烟,它也是罗伊斯送上并且替她点燃的。
“天哪,”多多说,“我觉得好象吃了一整头猪呢。”
奥基夫宽容地微笑着。“菜好极了,沃伦。请向你的厨子致意。”
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有礼貌地低下头。“要是知道是谁在向他致意,他会感到非常荣幸的。顺便说声,这你也许想知道,今天晚上在我们大餐厅里也能吃得到跟这个完全一样的菜。”
奥基夫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在饭店餐厅里供应花色繁多的精制的菜肴就象在便餐里有花色肉包子一样地不合适。更为重要的是——华灯初上时,正该是吃饭高峰时刻,可是他瞥了一眼圣格雷戈里的大餐室,那么大的一间餐室里只勉强坐了三分之一的人。
在奥基夫各饭店里,饭菜都是一样规格的,而且简单,可供选择的菜单只限于少数大众化和一般的东西。柯蒂斯·奥基夫采取这种政策,是由于他深信——凭自己的经验——人们对于吃东西的口味和喜爱都是差不多的,而且大部分都缺乏想象力。在任何一家奥基夫的饭店里,食物都是精心制作,而且供应时讲究卫生清洁,但可供品尝家来品尝的东西很少,这种人是少数,而且在他们身上无利可图。
这位饭店大王说道,“现今没有多少饭店供应那种讲究的菜了。大多数供应这种菜的饭店,也不得不改变办法了。”
“大多数,但不是全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应该那么顺从呢?”
“因为从你我年轻时干这一行以来,我们整个饭店业都起了变化,沃伦——我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那种‘我的主人’和为个人服务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能过去人们很注意这种事情。但是现在他们再也不在乎了。”
两个人的声调都很干脆,暗示这顿饭已经结束,不必再拘于礼貌了。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多多的浅蓝色眼睛好奇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看舞台上的演出似的,虽然她几乎一点也不理解。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则背朝着他们,在餐具柜边忙着。
沃伦·特伦特尖锐地说道,“有些人是不会同意的。”
奥基夫凝视着他那支点燃着的雪茄烟头。“对于任何一个不同意的人来说,把我的资产负债表与别人的比较一番,就可找到回答。比如说,跟你的比吧。”
特伦特刷地脸红了,咬紧着嘴唇。“这里出现的情况只是暂时的现象。过去我也看到过。这种状况与以往几次一样,会过去的。”
“不,你要是这样想,你可是自作自受了。沃伦,你干了这么许多年,情况应该比现在好得多。”
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是大声咆哮的回答。“我花了毕生精力创办一家饭店,目的不是要看到它变为一家庸俗管理的联号饭店。”
“如果你指的是我的饭店,那可没有一家是象你所说的。”这次轮到奥基夫涨红脸生气了。“我也看不出你这家饭店称得上为一家饭店。”
接着是一阵冷淡的沉默,多多问,“这是真的吵架,还是只不过说说而已?”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可是沃伦·特伦特笑得不那么痛快。倒是柯蒂斯·奥基夫举起和解的手。
“她说得对,沃伦。我们吵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们继续各走各的路,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呢。”
沃伦·特伦特比较驯顺地点点头。他刚才一时出言不逊,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一阵坐骨神经痛引起的,现在这阵痛已经过去了。虽然他考虑到刚才是出于坐骨神经痛,但是他悻悻地想,这个一帆风顺获得成就的人,资金雄厚,使自己相形见绌,对之免不了要感到愤慨。
柯蒂斯·奥基夫说,“如今公众对饭店的期求,你可以总结为三个词:‘高效率的、经济实惠的一揽子业务’①。我们能够提供这种一揽子业务,只要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包括旅客的和我们自己的——都按照有效的成本会计进行;只要我们有高效率的设备;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最小数额的工资单,这就意味着自动化,凡是有可能就要减少人员和老式的款待方式。”
“就这么点吗?过去办好一家饭店通常所必需的其他一切东西,你都不当一回事吗?你还要否认一个好的店主能够对任何饭店起个人作用吗?”圣格雷戈里饭店老板气愤地说。“一个旅客到了你那种饭店去就没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也没有被待为上宾的感觉,旅客除了照帐单付钱,得不到更多的一点东西,譬如感情和殷勤的招待。”
“这是一种幻想,旅客并不需要,”奥基夫尖锐地说。“如果一家饭店招待得好,那是因为人家付了钱的,所以结果就关系不大。现在旅客都看穿了这虚伪的一套,而过去他们往往就不是这样。但是他们考虑的是公道——饭店要有公道的利润;对客人要价格公道,这就是我的饭店所提供的。喔,我承认需要有那么几个特别的房间,给那些想要特殊招待又愿意多花钱的人来住。可是它们都是些小饭店而且只为少数人服务。象你这样的大饭店——要想在跟我的做法竞争中生存下去——那么就必须按我的想法干。”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要是我再为个人打算一下,你总不能反对吧。”
奥基天不耐烦地摇摇头。“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我是在谈趋势,而不是谈特殊情况。”
“去他的什么趋势!我在直觉上认为许多人还是喜欢作第一流的旅行的。他们这种人要求的不是什么只摆着床的鸽子笼,而是要求更多的东西。”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但是我不准备跟你辩论。”柯蒂斯·奥基夫冷冷地微笑着。“不过我不同意你的比喻。除了为极少数人之外,第一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完蛋了。”
“为什么?”
“因为喷气式飞机消灭了第一流的旅行,同时也消除了作第一流旅行的整个心情。在这以前,第一流有一种特殊感。但是乘喷气式飞机旅行告诉了①原文为“efficient,economicpackage”三个词。——译者
大家,旧式的旅行是多么愚蠢和浪费。乘飞机旅行又快又省时间,中肯地说明了第一流真不值得。因此人们会挤进那些经济座,不再顾什么身份了——因为价格太高了。用不了很久,旅游者的身份就会颠倒过来。凡是聪明人都这样做的。他们吃饭盒午餐时彼此谈论说,只有那些傻瓜和乱花钱的人才要什么第一流。人们认识到他们从喷气式飞机得到了高效率的、经济实惠的一揽子服务,他们对饭店业务也有同样的要求。”
多多打着呵欠,想用手去掩住但来不及了,然后她捻灭了土耳其香烟蒂。阿洛伊修斯·罗伊斯正在她的身旁,马上递上另一支烟,并且迅速地给她点了火。她亲切地微笑着,年轻黑人也报之以一笑,寄予谨慎而友好的同情。他悄悄地把桌上用过的烟灰缸换了干净的,又给多多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然后再给另外两个人倒上。当罗伊斯悄悄走出房间时,奥基夫说,“你这里可有个可靠的人呢,沃伦。”
沃伦·特伦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他跟我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他自己也朝罗伊斯看着,心里想要是阿洛伊修斯的父亲听到了这家饭店不久就可能易主的消息,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只是耸耸肩膀而已。对那个老头来说,财产与金钱都是没什么意义的。沃伦·特伦特现在几乎可以听见他用粗哑而生气勃勃的嗓子断言说,“你独断独行这么久了,遇上一些不如意的事也许对你有好处。上帝弯下我们的背,贬低我们,提醒我们不过是他的倔强的孩子而已,尽管我们的幻想跟他的不一样。”但是,老头也许会故意相反地接下去说,“尽管这样,如果你信仰什么,你就为它奋斗吧。你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开枪打死别人了,因为你已无法瞄准了。”
瞄准——他犹犹豫豫地怀疑着——沃伦·特伦特坚持说,“照你的办法,你把与饭店有关的一切都搞得好象彻底消过毒似的。你的那种饭店缺乏温暖或人情味。这只是为了自动化,只有机器人的思想,只有润滑油而没有鲜血。”
奥基夫耸耸肩膀。“用这种办法才能支付股息。”
“在财务上也许能,可在人情上不能。”
奥基夫对他所说的后面一句话置之不理,说道,“我们谈的都是目前的情况。现在让我们谈谈将来吧。在我的机构里,我有一张展望将来的蓝图。我想有些人可能会把它叫做幻想,可是实际上它是把饭店——当然是奥基夫饭店——在几年之后发展成为怎么样的一种饭店的一份有根据的规划。
“我们首先要简化的就是接待处,在那里办住进房间的手续最多花几秒钟。我们大部分的旅客将从飞机场直接用直升飞机载送来,因此主要的接待点就是一个专用的屋顶直升飞机场。第二,楼下设置接待点让小轿车和大型轿车都能直接开进到那里,不必象我们现在那样必须到门厅里。在所有这些地点,都有一个直接分类的办公室,由一个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电脑操纵。顺便提一提,这种设备现在已经问世了。
“预定房间的旅客会预先收到标有钥匙号码的卡片。他们只要把它塞进一个框子里,马上就会被单独的自动楼梯送到他们的房间去,这个房间可能在几秒钟前刚打扫干净供使用。如果房间还没有准备好——这也可能会发生,”柯蒂斯·奥基夫承认,“就象我们现在这样——我们设有简易的中途小站。这种小站就是一些小卧室,里面放一两张椅子,有洗脸盆和放行李的地方,可以让新到的旅客马上就能得到梳洗和宁静憩息。旅客可以象在正规的房间里一样来来去去,我的工程师们正在设计一种活动小站,不久以后可以将活动小站直接移到指明的地点。那样,旅客只要打开电脑所指示的业已清理完毕的房间,走进去就是了。
“对那些自己开车来的旅客,也有类似的安排,有活动的信号灯指引他们开到个人的停车处,从那里另有单独的自动楼梯会直接把他们送到他们的房间里去。在任何情况之下,我们要简化行李的运送,使用高速的分类器和输送带,行李将被自动运到各人的房间里去,真正做到比旅客先到。
“同样,所有其他的服务都要使用房间自动化运送系统——洗衣服,饮料,食物,花店,药店,报刊柜:甚至最后的帐单,旅客都能通过房间输送带收到并且付款。并且,顺便说一句,除了其他津贴外,我还要取消小费制度,我们和我们的旅客吃小费的苦已经时间够长的了。”
镶护壁板的餐室里鸦雀无声,这个依旧控制着局面的饭店大王呷着咖啡,然后继续往下说。
“我的建筑设计布局和自动化要把饭店职工进入任何客房的需要减少到最低程度。床能够缩进墙里,可以在外面用机器整理。空气过滤器已经改进到使灰尘和脏物不成为问题的地步。比如说地毯吧,可以放在很精细的钢网地板上,底下有空隙,一天吸尘一次,由定时装置自动控制。
“所有这些,以及更多的东西,现在都能做到。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也都能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柯蒂斯·奥基夫用他惯有的打发人的手势挥了挥手——“我们剩下的其他问题主要就是合作,建设和投资了。”
“我希望,”沃伦·特伦特坚决地说,“我绝不活着亲眼看到在我的饭店里出现这种事。”
“你看不到的,”奥基夫告诉他。“我们不等这种事情在这里出现,就得先把你的饭店拆掉重建。”
“你竟然要这么干!”这是一个感到震惊的回答。
奥基夫耸耸肩膀。“当然,我不能透露长期规划。但是我要说,那是我们不久就要实行的政策。你要是想留名万世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在新的建筑里刻一块碑来纪念旧的饭店,也可以在上面记载你与它的关系。”
“一块碑!”圣格雷戈里的老板气呼呼地说。“你要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放在男厕所里吗?”
多多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两个男人不期然地转过头来,她说,“可能就没有男厕所。我的意思是说,全用上那些输送带一类的东西了,谁还要这个?”
柯蒂斯·奥基夫严厉地向她看了一眼。偶然有几次他怀疑多多也许比她平常的表现要聪明一些。
听了多多的插话,沃伦·特伦特涨红了脸,感到局促不安。现在他彬彬有礼地断然对她说,“亲爱的夫人,我用字不当,向你表示道歉。”
“天哪,别在意。”多多似乎感到意外。“不管怎样,我觉得这家饭店好极了。”她那双睁得大大的、样子天真的眼睛转向奥基夫。“柯蒂,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家饭店拆毁呢?”
他试探地回答道,“我只是在考虑有此可能性罢了。不论怎样,沃伦,是你该退出旅馆业的时候了。”
出人意料,与刚才几分钟前他那粗鲁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的回答口气温和。“就算我愿意的话,我还得替别人打算呀。好些老职工是跟我相依为命的。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要用自动化来取代人。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走开不管。我欠了我职工那么大的人情债,至少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我必须酬谢他们。”
“你欠他们情吗?是不是所有职工都忠心耿耿呢?就在此时此刻,不说全部职工,可至少也是大部分,难道不会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出卖你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这家饭店我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了,在这三十多年中,忠心耿耿蔚然成风。也许在这方面你没有什么感受。”
“对忠心耿耿我有我的一些看法。”奥基夫心不在焉地说。他头脑里正在思考刚才看过的奥格登·贝利和他的年轻助手肖恩·霍尔所写的报告。他警告过霍尔不要报告过多的细节,然而在这份书面总结里,有一个细节目前却也许有用。这位饭店大老板全神贯注地想着。最后他说,“你有一个老职工,是负责管理你的旁塔尔巴酒吧间的,有吧?”
“有的——汤姆·厄尔肖。他在这里工作的年代差不多跟我一样长。”
沃伦·特伦特想,从某个方面来讲,汤姆·厄尔肖是他所不能置之不管的许多圣格雷戈里老职工中的一个典型人物。他雇用厄尔肖的时候,他们两个还都是年轻人。现在,虽然这位年老的酒吧间负责人已经弯腰曲背,动作迟缓了,但在饭店里沃伦·特伦特仍把他当作一个知心朋友。他象帮助朋友那样也帮助过汤姆·厄尔肖。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厄尔肖的小女孩生下来时臀部畸形,是沃伦·特伦特帮助他把她送到北部的美育诊所做了成功的整形手术。后来他悄悄地把医药费付了,为此,汤姆·厄尔肖好久以前曾对特伦特表示感激涕零,没世不忘,忠贞不渝。厄尔肖的女儿现在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而她父亲和饭店老板还是亲密无间。“要是有一个人,我能把什么都委托给他,”他现在对柯蒂斯·奥基夫说,“那就是汤姆。”
“要是这样做了,你就是个傻瓜,”奥基夫干脆地说。“据我了解,他在榨尽你的血汗呢。”
沃伦·特伦特感到震惊,默不作声。这时奥基夫把事实真相一一讲给他听。一个不诚实的酒吧侍者有许多办法可以揩老板的油——斟酒时克扣一些,每一瓶酒就可多倒一两杯;不把每一笔酒钱都投入现金出纳机里;把自己私下买来的酒带进酒吧间出售,这样在盘点存货时就不会出现盘缺,而这笔收入——利润相当可观——都由酒吧侍者一个人独吞了。汤姆·厄尔肖看来把这三种方法都用上了。同时,根据肖恩·霍尔几个星期来有根有据的观察,厄尔肖的两个助手与他有勾结。“你的酒吧间利润,相当大的部分就这样给人捞走了,”奥基夫说,“并且从其他的一般情况来看,我可以说这种勾当已经搞了很久了。”
在奥基夫滔滔不绝地讲述的时候,沃伦·特伦特自始至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内心思想却是深沉而痛苦的。尽管他长时期来一直很信任汤姆·厄尔肖,也相信他们之间存在的友情,但是他对奥基夫所谈的情况却没有丝毫怀疑。他对联号饭店刺探情报的手段久有所闻,因此深信不疑,而且柯蒂斯·奥基夫如果不是查有实据的话,是不会这样指责的。沃伦·特伦特早已料到奥基夫的密探在他们的老板到来以前就已经渗透到圣格雷戈里饭店里来了。但是这样冷酷无情和丢尽个人面子的事,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他开口了,“你刚才说‘其他的一般情况’,这是什么意思?”
“你所谓的忠心耿耿的职工都在贪污盗窃呢。可以说没有一个部门不在搞盗窃、欺诈的勾当。当然,我没有掌握全部详情,但是我现有的材料,欢迎你看看。假如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送上一份报告。”
“谢谢你。”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几乎听不见。
“你有好些胖子给你办事。这是我一来就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我常常把它当做一个报警的信号。他们的肚子里装满了饭店的食物,他们在这里从各方面榨取你来养肥他们自己。”
这间小小的私人餐室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一只荷兰挂钟发出轻轻的滴嗒声。最后,沃伦·特伦特带着点儿倦意,慢慢地说道,“你告诉我的一切,可能影响我自己的看法。”
“我想可能会。”柯蒂斯·奥基夫刚想搓搓手,又缩了回去。“不管怎样,现在已经到了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的地步了。”
沃伦·特伦特冷冷地说,“我早就猜到你会谈到这上面来。”
“这是个很公平的建议,特别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顺便,我应该告诉你,我对你们目前的财务情况很了解。”
“你要是不了解那才怪呢。”
“让我概括地说吧:你个人拥有的股票达饭店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这就使你取得管理权。”
“对。”
“在1939年你为饭店重筹资金——一项四百万元的抵押。其中两百万元贷款尚未付清,并且就在这个星期五全部到期。如果到时你无力偿付,受押人就要没收抵押品。”
“也对。”
“四个月以前你打算延长抵押借款期限,被拒绝了。你向受押人提出了较好的条件,还是被拒绝了。从那时以来,你就一直在寻找其他的资金来源。你没有找到。剩下的时间这么短,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沃伦·特伦特咆哮着说,“这一点我不能接受,许多资金都是临时就可以筹得的。”
“可不是这种资金。而且象你有这么大的经营赤字,不可能筹到资金。”
沃伦·特伦特只是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的建议是,”柯蒂斯·奥基夫说,“以四百万元的价格购买这家饭店。其中的两百万元用于延长你目前的抵押借款期限,我保证,这事由我来处理是毫无困难的。”
沃伦·特伦特点点头,看到柯蒂斯·奥基夫得意洋洋的神气,很不高兴。“另外两百万中,一百万给现款,以便你打发持有小额股权的股东,另一百万给你奥基夫饭店的股票——发行新股票的事正在进行。此外,作为个人的照顾,如果你住在这里,你可以有权永远保留你这里的套房,我可以保证,如果房子要拆掉重建的话,我们另作双方都满意的安排。”
沃伦·特伦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脸上既不暴露内心的想法,也不表示惊讶。条件比他预料的好一些。如果接受了,那就会给他个人留下约一百万元,在离开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时能得到这笔钱,为数还不小哩。然而这就意味着他必须离开;离开自己所建立和关心的一切,或者至少——他阴郁地想——离开他自认为几分钟前还在关心的一切。
“我认为,”奥基夫说,想使气氛活泼愉快一些,“无忧无虑地住在这里,有人侍候你,这还可以过得去吧。”
看来没有必要说明阿洛伊修斯·罗伊斯马上就要从法学院毕业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前途可能会另有打算。但是这倒提醒了沃伦,生活在一家不再受他控制的饭店顶楼上的这个鹰巢里,将会是非常寂寞的。
沃伦·特伦特出其不意地说,“如果我拒绝出卖,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我会另找地方盖房子的。而实际上,我想早在这之前,你就将丧失这家饭店了。即使你没有丧失,我们的竞争也会逼得你无法把饭店办下去的。”
奥基夫故意以冷冷的口气说话,但是背后的思想却是在精明地专为自己算计。实际情况是:奥基夫旅馆公司非常迫切地想要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在新奥尔良没有一家奥基夫分店,就好象这个公司在咬紧广大旅馆时少了一颗牙一样。它在新奥尔良和其他城市之间的旅馆业务往来上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这种业务是成功的饭店联号赖以生存的氧气。同样使人不安的是,其他竞争的联号正在乘虚而入。谢里登—查尔斯饭店建立已久。希尔顿饭店除了设立机场小客栈外,还在老加里建立饭店。美国旅客公司则拥有皇家奥尔良饭店。
柯蒂斯·奥基夫向沃伦·特伦特提供的条件并非不现实。一个奥基夫的密探早已对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受押人作过试探,知道他们抱不合作态度。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这些受押人的意图是先取得对这家饭店的控制权,然后坚持非要捞到一大笔钱不可。如果要以不高的价格买下圣格雷戈里饭店的话,眼前就是个决定性时刻。
沃伦·特伦特问道,“你可以给我多少时间考虑?”
“最好你马上给我回音。”
“我还没想定呢。”
“那好吧,”奥基夫考虑着。“我星期六在那不勒斯有个约会。我想最迟在星期四晚上离开这儿。那么我们就把最后的限期定在星期四中午吧。”
“那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呢!”
“我觉得没有理由再多等了。”
固执的脾气使沃伦·特伦特想再拖延一些时间。但理性又提醒他:那也只不过比已经面临的星期五的限期早一天罢了。他让步了,“我想如果你坚持的话??”
“好极了!”奥基夫爽朗地笑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向多多点点头,多多一直以近乎同情的表情看着沃伦·特伦特。“我们该走了,亲爱的。沃伦,我们非常感谢你的款待。”他想再等一天半只是小事。反正,大局已定,没有什么问题了。
在外边门口多多的蓝色大眼睛转向她的东道主。“多谢了,特伦特先生。”
他拿起她的手,俯下身去吻了一下。“承蒙光临,真是蓬荜增辉。”
奥基夫敏锐地斜视一下,怀疑这种恭维是否诚意,接着便感觉到这的确是出之于真心。这又是多多的一桩奇事:仿佛天赋似的,她有时候能和最讨厌的人相处得很融洽。
在走廊里,她的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胳臂,他感觉自己的心加快地跳动起来。
但是他提醒自己,在做其他任何事情以前,一定得先向上帝作祈祷,为今晚所经历的一切表示应有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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