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彼得·麦克德莫特来到门厅时,柯蒂斯·奥基夫已经很快地住进了房间。彼得决定不立即跟着进去;因为有时候招待过分殷勤,就会象招待过于不周一样,反而使旅客感觉讨厌。而况,沃伦·特伦特还要主持圣格雷戈里饭店的正式欢迎仪式。所以彼得在确信饭店老板已获悉奥基夫到来的消息后,便去555号房间看玛莎·普雷斯科特。
她一开门,就说,“你来了,我真高兴。我以为你不会来呢。”他看到她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的杏黄色衣服,这显然是今早她叫人去取来的。衣服轻盈地贴着她的躯体。她那长长的黑发松散地飘垂在双肩上,与上一天晚上做得很精致——虽然弄乱了——的发式形成了对照。她那又象女人又象孩子模样的外表,有一种特别诱人的东西——几乎令人神往。
“对不起,来晚啦。”他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她。“可是,我看得出你充分利用了这一段时间。”
她笑了。“我想你也许要那套睡衣哩。”
“睡衣只是备用的——象这个房间一样,我很少用它。”
“那个女仆也是这样对我说的,”玛莎说道。“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至少今天晚上我得继续呆在这里。”
“哦!我可以问个为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面对面站着,她迟疑不决。“也许因为经过昨天的事件后,我想恢复一下,而恢复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愿意回到那座空荡荡的花园区大宅第去。
他疑惑地点点头。“你感觉怎样?”
“好一些了。”
“这使我很高兴。”
“那种经历不是几个小时可以忘得了的,”玛莎承认说,“可是我竟会到这里来,恐怕真是傻透了——就象你提醒我的那样。”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呀。”
“是没有,可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要是这样想的话,一定是记起了有时候我们都会遭到不幸的。”一阵沉默,接着彼得说道,“让我们坐下吧。”
坐定后他开口说,“我一直希望你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这我知道。”她用他已听惯的直截了当的口气又说了一句,“我老是在想我该不该告诉你。”
玛莎思考着,昨晚对她来说压倒一切的感觉就是震惊、自尊心受到伤害和精疲力竭。现在震惊已经消失了,但她觉得,与其提出抗议,还不如保持缄默,这样她的自尊心可能少受一些伤害。而且颇有可能,莱尔·杜梅尔和他的一伙密友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向人家吹嘘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你决定不讲,我也不能硬要你讲,”彼得说道。“但是我得提醒你,人们做了坏事而不受处分,他们就会重犯——也许不是去找你的麻烦,但是会去找别人的麻烦的。”在他继续往下讲的时候,她的眼睛流露出焦虑不安,“我不知道昨晚在那个房里的那些家伙是不是你的朋友。可是,即使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也想不出丝毫理由去庇护他们。”
“一个是朋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不管是不是朋友,”彼得坚持说,“问题在于他们打算干什么——而且,如果罗伊斯没有走进来的话,他们会干了些什么。还有,当他们快要被抓住的时候,四个人全象老鼠一样一溜烟逃跑了,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昨晚,”玛莎试探地说,“我听到你说你知道两个人的姓名。”
“登记房间用的是斯坦利·狄克逊的名字。我所知道的另一个人的名字是杜梅尔。是这两个人吗?”
她点点头。
“谁是带头的?”
“我想??狄克逊。”
“好吧,告诉我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玛莎认识到自己闭口不说的决心已经有些动摇了。她感觉自己在听人指挥。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而且甚至更为出人意外的是,她感到自己乐于听人指挥。她乖乖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从她离开舞池开始,一直讲到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及时赶来为止。
她的话只被打断了两次。彼得·麦克德莫特问她,狄克逊和其他人提到的隔壁房间里的那几个女人,她有没有看见过?她有没有看到其中有饭店的职工?对这两个问题,她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到末了,她极力想告诉他更多的情况。玛莎说,要不是她的生日的话,整个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
他似乎感到惊奇。“昨天是你的生日吗?”
“是我十九岁生日。”
“你一个人过生日?”
这时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要克制也克制不了。玛莎说她如何接到从罗马打来的电话,她又如何对她父亲不能回来感到失望。
她一讲完,他就说,“这很遗憾。但这一点对于了解事情的部分真相有些帮助。”
“这样的事决不能再发生了。决不能。”
“这我可以肯定。”他变得更加认真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利用你告诉我的这些情况。”
她疑惑地问道,“怎样利用呢?”
“我要把这四个人——狄克逊、杜梅尔和另外两个人——叫到饭店里来谈话。”
“他们不会来的。”
“会来的。”彼得对于怎样使他们一定来,早已胸有成竹。
玛莎依然半信半疑,问道,“那样的话,会不会让许多人都知道这事呢?”
“我保证,我们谈完后,决不会引起任何人议论。”
“好吧,”玛莎同意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她感到松了一口气,这莫明其妙地使她变得轻浮起来了。
彼得想,事情比预计的要顺利一些。现在他已经掌握了情况,他急于想利用这些情况。虽然为了使这位姑娘宽下心来,也许他应该再多呆几分钟。“有一件事我应该解释一下,普雷斯科特小姐。”
“玛莎。”
“好吧,我叫彼得。”他认为这样不拘礼节的称呼也没什么关系,虽然饭店的经理人员都受过训练,除了对熟悉的旅客,要避免这样的称呼。“玛莎,饭店里发生的事多着呢,我们都眼开眼闭。可是发生象这样的事,我们就决不能手软。这包括我们饭店里所有的职工,如果我们查出牵涉到他们的话。”
彼得知道,在这一方面——它涉及到饭店的声誉——沃伦·特伦特会象他本人一样抱强硬态度的。而彼得采取的任何行动——只要他能证实自己的论据——都会得到饭店老板的坚决支持。
彼得感觉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向窗口。从饭店的这一边,他能够看到坎内尔街上午忙碌的景象。街上的六条车道充斥着汽车,有的疾驰而过,有的慢吞吞地开动,宽阔的人行道上挤满着顾客。一群群公共汽车乘客等候在那条两旁长满着棕榈树叶的主要林荫大道上,装有空调机的公共汽车在林荫大道上徐徐行驶,车上的铝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看到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又在一些商店前设置纠察线了。一幅标语牌上写着:此店歧视黑人。不要光顾。还有其他标语牌,举着标语牌的人不动声色地走来走去,行人川流不息地在他们周围穿过。
“你刚来新奥尔良不久,是吗?”玛莎说道。她也走到了窗口旁,与他站在一起。他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
“来了不多久。我希望将来能对它熟悉起来。”
她突然满腔热情地说,“当地的历史,我知道的可多哩。你要我讲些给你听听吗?”
“唔??我已买了一些书,就是没有时间看。”
“书可以放着以后再看。最好是先了解情况,或者听人家讲。而且,我愿意效劳以表示我多么感谢??”
“不需要那样吧。”
“反正我愿意。答应我吧!”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臂。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聪明,说道,“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提议哩。”
“好!一言为定。明天晚上我要在家里举行一个宴会。那是一个老式的新奥尔良晚会。之后我们就可以谈论历史了。”
他反对说,“不!??”
“你意思是说你已另有安排?”
“唔,不完全这样。”
玛莎坚决地说,“那么也一言为定了。”
往事,也就是千万不能同年轻姑娘(同时是饭店旅客)厮混在一起,使彼得犹豫起来。接着他又决定:一口拒绝,那是太粗暴了。而且接受邀请去参加晚宴也丝毫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毕竟还有别人一起参加呢。“如果我来的话,”他说,“我要求你现在就给我做一件事。”
“做什么?”
“回家去,玛莎。离开饭店回家去。”
他们的目光直接相遇。他又一次感受到她的青春活力和阵阵香气。
“好吧,”她说。“如果你要我这样做,我就回去。”
几分钟后,彼得·麦克德莫特重新走进了他在正面夹层的办公室,沉思着。使他苦恼的是,象玛莎·普雷斯科特这样年轻的姑娘,而且可能生下来就得天独厚,却受到那么明显的冷待。即使她父亲不在国内,她母亲出走了——他听到过这位前普雷斯科特夫人曾多次结婚——连一个年轻姑娘的幸福都得不到保障,他认为这简直是令人不可置信的。如果我是她的父亲,他想??或者是她的哥哥??
他的沉思被他那个难看的满脸雀斑的秘书弗洛拉·耶茨打断了。弗洛拉的手指生得又粗又短,打字的速度却比他看到过的任何人都快,这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叠电话记录纸条。他指指这些纸条问道,“有马上要办的事吗?”
“没有多少。这些事可搁到今天下午再说。”
“那么,把它们搁一搁吧。我要求出纳处把1126—7号房间的帐单送来给我。旅客的姓名是斯坦利·狄克逊。”
“帐单在这里。”弗洛拉从他办公桌上的几个文件夹里抽了一个出来。“还有一张木工间送来的房间损坏估计单。我把这两张单子放在一起了。”
他略略把两张单子看了一下。帐单包括几笔房间服务费用,共计七十五元,木匠间损失估计为一百十元。彼得指指那张帐单说,“把这个地址的电话号码给我找出来。我想电话用的是他父亲的姓名。”
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摺着的报纸,到现在他才有时间看报。这是《时代花絮》晨报。弗洛拉出去后,他把报纸打开,粗体黑字大标题赫然映入他的眼帘。昨夜发生的撞倒行人就逃之夭夭的车祸成了一个两条人命的惨案,被撞死的那个孩子的母亲一大早在医院里死去了。彼得迅速读完了这个报道,报道比警察在他和克丽丝汀为路障所阻时告诉他们的情况还要详细。报纸透露说,“至今,还没有找到关于那辆撞死人的汽车及其司机的可靠线索。可是,警方认为一位不知姓名的目击者的报告很有用:他目睹在出事后几秒钟‘有一辆黑色矮轿车飞快地’驶离出事地点。”《时代花絮》继续报道说,市和州的警察正通力合作,在全州范围内搜寻这辆符合上述情况的很可能撞坏了的汽车。
彼得心里想,不知道克丽丝汀是否已看到这篇新闻报道。由于他们自己在出事地点逗留过片刻,这个报道似乎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弗洛拉回到办公室,找来了他所要的电话号码,这使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眼前要处理的那些事情上来。
他把报纸放在一旁,拿起外线电话,动手拨号。一个深沉的男人声音回答说,“这是狄克逊住宅。”
“我要跟斯坦利·狄克逊先生讲话。他在家吗?”
“请问你是谁,先生?”
彼得报了自己的姓名,接着又加了一句,“格雷戈里饭店。”
一阵沉默,从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不久又听到了同样的脚步声。
“对不起,先生。小狄克逊先生不在家。”
彼得厉声说道,“带个口信给他:告诉他如果他不来听电话,我要直接打给他的父亲了。”
“如果你打的话??”
“快去!把我的话告诉他。”
几乎可以听到一阵迟疑。接着对方说:“那好吧,先生。”脚步声重新消失了。
电话发出卡嗒一声,一个愠怒的声音说道,“我是斯坦狄克逊。大惊小怪干什么?”
彼得严厉地回答说,“大惊小怪的是昨晚发生的事。你感到意外吗?”
“你是谁?”
他重新报了自己的姓名。“我已经和普雷斯科特小姐谈过了。现在我要和你谈谈。”
“你现在是在谈嘛,”狄克逊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是在电话上谈。到饭店我的办公室里来谈。”对方哼了一声,彼得不加理睬。“明天四点钟,跟其他三个人一起来。你把他们带来。”
反应迅速而强烈。“混蛋才去呢!混蛋,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饭店里一个混饭吃的,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你可得小心一点,我的老子认识沃伦·特伦特。”
“告诉你吧,我早已跟特伦特先生谈过这件事了。他把事情交给我全权处理,包括要不要提出刑事诉讼。但是我可以告诉他,你倒愿意把你父亲牵涉进去。我们就按这个办吧。”
“慢着!”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接着说,口气显然不那么好战了,“我明天四点钟有课。”
“不要去上啦,”彼得告诉他,“另外几个人也不要去上课。我的办公室在正面夹层。记住——四点正。”
他把电话挂上,感到自己已在等待着明天的会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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