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尼斯顿明星报》(“亚拉巴马州的最大地方报纸”)第一版的通栏大标题写道:三百哩车赛于十二时三十分开始紧接在下面的新闻报道是这样开头的:今日凯恩布雷三百哩车赛,以及明日塔拉德加五百哩车赛,可望列为普通汽车比赛史上最为剧烈的比赛。
超速汽车及赛车手已将合格车速提高,规定今日艰辛的三百哩车赛与星期日更为火爆的五百哩车赛以接近时速一百九十哩为合格车速。
赛车手、汽车主、机修工与汽车公司观察员现均大为诧异,届时二·六六哩三叠椭圆形亚拉巴马国际赛车场将有五十辆汽车在跑道上抢档,大匹马力的跑车如何以高速疾驰……
同一版下方刊有一则花絮新闻:血液奇缺不致为此减少盛大车赛预防措施据花絮新闻报道,由于地方血库库存不足,当地市民显然惊慌。缺乏血液之所以引起紧张,是“因为星期六与星期日两次车赛之时,赛车手可能身负重伤,急需输血”。
目前,为了备血起见,公民医院里所有预计需要输血的特定外科手术,都已经推迟到下星期进行。此外,当局也在向外地观众和当地居民呼吁,希望他们到定于星期六上午八时开放的特设诊所去献血。这样就可以保证有血液输给车赛中受伤的人员了。
埃莉卡·特伦顿,在安尼斯顿那家闹市区人汽车旅馆的床上吃早饭时,看了这两篇新闻报道,第二篇报道的含意吓得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接着就去翻阅其他几版了。第三版上刊登的车赛消息中有一则是:新产品“参星”现已展出本车为“样品”
据报道,目前陈列在塔拉德加的“广告样品”,同即将问世的真正“参星”究竟相似到什么程度,这点“参星”的制造厂商都绝口不提。可是,公众兴致很高,赛车前到场的观众一批批蜂拥到了看得见这种车型的跑道内空场上。
埃莉卡深信,这则消息,现在亚当大概已经看到了。
昨天他们乘公司的飞机,从底特律飞到这里,今天一清早,约莫两小时前,亚当就离开了汽车旅馆里的那套房间,跟哈伯·休伊森一起去赛车场的修理加油站一带参观。业务副总经理是公司里参加两天赛车会的高级领导。
他包了一架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已经载走了休伊森和亚当,后来又把另外几个人载走了。到开赛前不久还会再度飞上几次,把埃莉卡和公司里其他几个职员的妻子接走。
安尼斯顿是个赏心悦目、绿白相间的乡村小镇,离开塔拉德加跑道大约有六哩左右。
就官样文章来说,亚当的公司也好,其他汽车制造厂商也好,跟汽车比赛都没有直接瓜葛;一度由厂方提供大量经费的厂队,也已经统统解散了。
可是,大多数汽车界经理,包括哈伯·休伊森、亚当以及他们自己的公司和一些对手公司里的其他人员,对车赛都有根深蒂固的热忱,这决不是单凭公司方面一纸文告就能一扫而光的。这就是为什么最盛大的汽车比赛从底特律吸引来大队人马的一个原因。另一原因是,汽车公司的钱,仍旧通过某个部门或者低一级的科室,私下里滚滚不断投入车赛。通用汽车公司几年来在这方面树了个榜样。就这样,如果一辆标有一家制造厂商名称的汽车得胜了,这辆汽车的制造商就都会当众喝彩,他们既会受到赞扬又会树立信誉。但如果一辆标着他们公司名称的汽车赛输了,那他们只是耸耸肩,矢口否认有任何关系。
埃莉卡下了床,悠闲地洗了个澡,就动手梳妆打扮了。
这当儿,她想到了皮埃尔·弗洛登海尔。早报上以显著的地位登出皮埃尔的照片。照片上只见他身穿赛车服,头戴安全盔,有两个姑娘同时在吻他,他笑容可掬——当然是因为那两个姑娘的缘故,也可能是由于大多数预言家认为在今明两天车赛中他大有希望名列前茅。
亚当和公司里在这儿的一队人马,对皮埃尔的胜利在望也感到高兴,因为他在两次车赛中驾驶的汽车都标有他们公司的名称。
埃莉卡一想起她跟皮埃尔在昨夜匆匆一见这回事,禁不住百感交集。
那是在一个人头济济的鸡尾酒晚餐会上——有不少这样的宴会在镇上各处分别举行,每逢盛大的车赛前夕,也总是如此大排筵席的。当时有六个宴会邀请亚当和埃莉卡参加,他们只是随便参加了三个。在他们遇到皮埃尔的那个宴会上,年轻赛车手是众所瞩目的中心人物,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姑娘,都是妖娆动人而又厚颜无耻的,这类姑娘有时以“赛车场女郎”知名,看样子车赛和赛车手总是把她们吸引了来。
皮埃尔一看到埃莉卡,顿时离开那几个姑娘,从房间的那一头走到她独自站着的地方,这时亚当已经走开,跟另一个人聊天去了。
“你好,埃莉卡,”皮埃尔说得稀松平常。他照例稚气可掬地咧嘴一笑。
“心里原来就在想你会不会到这儿来。”
“我不是来了吗。”她尽力装得若无其事,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紧张。
为了掩饰起见,她笑了笑,说:“但愿你夺得锦标。今后两天里我都会去给你加油打气。”不过,连她自己听来,也觉得这两句话说得勉强,她明白这多少是因为眼前看到了皮埃尔这个人,还是管不住动了情。
他们继续闲聊,虽然话谈得不多,但是他们在一起时,埃莉卡心中有数,房里的其他人,包括亚当公司里的两个人在内,都在偷偷朝他们着。不用说,有些人记起了以前听到过的风言风语,也包括《底特律新闻报》上报道皮埃尔和埃莉卡的新闻,在当时那正是她不堪苦恼的心事。
亚当踱过来,同他们待了片刻,向皮埃尔问了好。不大一会,亚当又走开了,接着皮埃尔也告退了,说是因为明天要比赛,得睡觉去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埃莉卡,”他又咧嘴一笑说,接着又眨了眨眼睛,好让埃莉卡领会这句不难领会的俏皮话。
哪怕那样子提到了睡觉,尽管话说得笨,但还是留下了影响,埃莉卡就此知道,她同皮埃尔的那段私情还远远没有完全了结。
这会儿是第二天的中午,两次盛大车赛的第一次——凯恩布雷三百哩车赛——再过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埃莉卡离开了那套房间,走下楼去。
在直升飞机里,凯思琳·休伊森讲道:“这样的确相当招摇。不过,我看,比干坐着等红绿灯要好得多。”
那是架小型直升飞机,一次只能载两个乘客,第一批从安尼斯顿送到塔拉德加赛车场的,就是业务副总经理的妻子和埃莉卡。凯思琳·休伊森长得清秀,平时不爱抛头露面,年龄五十开外,是出名的贤妻良母,但是有时候也能毫不退让地对付她那个威风凛凛的丈夫,换做他的其他亲友同事,那就办不到了,他们也不敢那么样对付他。今天,她象往常一样,随身带着花边活,即使在飞行的几分钟里也照样编织。
埃莉卡只是笑笑表示同意,因为飞行时,直升飞机的噪音闹得人没法谈话。
飞机下面掠过了亚拉巴马州的红褐色土地,只见其中是一片青葱茂盛的牧草地。太阳高高照着,天上没一丝云彩,干燥清新的微风吹得空气暖洋洋的。虽然再过几天就是九月了,也还是看不出丝毫秋色。埃莉卡选了一套薄薄的夏装;她看到的其他妇女,多半也是这样打扮。
她们的飞机在赛车场内的空场上着了陆。空场上已经停满车辆,挤满车赛迷,有的人还是在这儿露营过夜的呢。从跑道底下的两条双线交通隧道里,还有更多的汽车正络绎不绝驶进来。在直升飞机着陆坪上,有一辆汽车和一个司机在等候凯思琳·休伊森和埃莉卡;一条进口隧道的交通停止了片刻,道上的控制装置倒换了一下,她们的汽车就穿过隧道,向跑道的大看台一边疾驶而去。
南北两面和山上的大看台,也都是人山人海,沿着一哩长的看台,他们头上顶着目前还是热辣辣的太阳,眼巴巴地等着开赛。看台上有几个包厢,那两个女人刚到了一个包厢里,靠近起跑线的一支乐队恰好奏起了《星条旗》。有个女高音的歌声从广播里传送过来。观众、选手和办事人员,不论在哪儿,多数都站着。赛车场上乱哄哄的闹声顿时静了。
一个带着曼声曼气的东南部口音的牧师,抑扬顿挫地祈祷道:“上帝阿,请你留意比赛选手的安全……我们称谢你赐给我们今天的好天气,感谢你赐给这地方的好生意……”
“对极了,”哈伯·休伊森坐在公司的包厢前排,毫不掩饰说。“但愿许许多多的现金出纳机,包括我们的在内,都玎玲玎玲的响。管保有十万观众。”簇拥在业务副总经理周围的一批公司人员和他们的妻子,都恭恭敬敬陪着笑。
休伊森是个小个子,漆黑的头发剪成平顶,一身精力仿佛从皮肤里散发了出来,他冲出身子,好看清挤在赛车场上的一群群观众。他又对大家郑重其事说:“汽车比赛已经成为第二项红得发紫的运动;不久就会成为第一项的。场上所有的人都对发动机罩下面的动力感到兴趣,谢天谢地!——可不要去理那帮假正经的狗崽子说什么人们对此不感兴趣。”
埃莉卡坐在第三排,旁边坐的是亚当。包厢里的一排排座位从前到后逐层升高,而且还有遮阳。这时,凯思琳·休伊森早已坐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她刚才跟埃莉卡走进包厢时,对埃莉卡说过:“哈伯要我一起来,可是我对车赛实在不喜欢。有时候看了叫人害怕,有时候叫人伤心,我可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现在,埃莉卡看得见那个老太坐在后排在忙着编织花边。
这个包厢也好,其他几个包厢也好,都在南面大看台上,居高临下,整个赛车场都一览无遗。前面就是起点-终点线,左右两边是倾斜的弯道,看得见空场那边的北直道。空场这一边,是一些修理加油站,这会儿挤满了身穿工装的机修工。所谓修理加油站,都有便道可以出入跑道。
在公司包厢里,除了其他客人,还有斯莫盖·斯蒂芬森。亚当和埃莉卡都跟他攀谈过几句。在通常情况下,经销商是不可能跟高级领导一起坐在这儿的,但是在赛车会上对斯莫盖却是另眼相看,因为他从前是个赛车明星,有不少老一辈车赛迷对他的大名依然敬崇备至。
公司包厢旁边是记者席,那里有几张长桌和几十架打字机,一排排座位也是逐层升高的。在今天到场的大多数观众当中,只有这些采访记者在奏国歌时大大咧咧地不站起来。此刻,他们多半都在嘀嘀嗒嗒打着字,埃莉卡透过旁边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他们,她不禁暗暗纳闷,比赛还没开始呢,有什么能让他们洋洋洒洒大做文章的。
但是开赛的时间毕竟快到了。祈祷已经结束;牧师、游行队伍指挥、女乐队长、乐队和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物都一一离开了。现在跑道上空荡荡的了,五十辆比赛车,排成长长两行,停在起跑的位置上。一如往常,开赛前的最后片刻,整个赛车场上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埃莉卡在节目单上看到,皮埃尔是列在起跑行列的第四排。他的汽车是29号。
指挥塔,高高耸立在跑道上空,是赛车场的神经中枢。塔上可以通过无线电、闭合电路电视和电话指挥起跑司令员、跑道信号灯、定速车、维修车和急救车。车赛指挥在主管控制台;他是个态度从容、说话沉着、穿着一套办公服的年轻人。他身旁的播音间里坐着一个只穿衬衫的实况报告员,在车赛中,他的声音自始至终会从广播系统传送出来。后面的一张办公桌旁,有两个穿制服的亚拉巴马州警,他们是指挥非跑道区交通的。
车赛指挥正在同手下工作人员联系:“全场的灯都管用了吗?……行……跑道上没障碍了吗?……都准备好了……本塔对定速车讲话:准备好出发了吗?……好,点火开车!”
一位来看比赛的海军上将,站在空场中的坛上,从赛车场的广播里,向赛车手发出了传统的命令:“各位先生,发动你们的发动机!”
接下来就响起了车赛中最最扣人心弦的声音:山崩地裂似的发动机吼声,好比五十个乐队在演奏瓦格纳乐曲中的渐强音,声浪淹没了整个赛车场,逐渐泛滥到几哩外的地方。
一辆定速车,上面插着的一面面燕尾小旗有如波涛汹涌,倏一下驶上了跑道,车速越来越快。跟在定速车后面,比赛车出发了,这时依然两车一排,在不记分的开头几圈始终保持起跑时的队形。
预定有五十辆汽车起赛。四十九辆汽车出发了。
一辆鲜艳夺目的红色轿车,编号06,是用非常惹眼的金漆漆成,硬是发动不起来。专管这辆汽车的修理加油站人员,冲上前去,拚命抢修,也无济于事。最后就把汽车推到修理加油站的墙后去了,这辆汽车一推走,恨得那个赛车手把头上的安全盔扔到了车后。
“可怜虫,”什么人在指挥塔上说了一句。“是全场最漂亮的一辆汽车呢。”
车赛指挥开玩笑说:“他擦亮汽车的时间花得太多啦。”
在开头第二圈时,全部比赛汽车依旧没有散开,车赛指挥用无线电通知定速车说:“加快速度。”
定速车驾驶员顿时听从照办。速度加快了。雷鸣般的发动机声越来越响了。
跑完了第三圈,定速车完成了任务,按着信号指示,退出了跑道。一下子开进了修理加油站。
在大看台前面的起点-终点线那儿,起跑司令员的绿旗在半空中挥动了一下。
一百一十三圈艰辛的三百哩车赛开始了。
一开头就争得激烈,一辆辆汽车快得如同风驰电掣。在最初五圈里,一个名叫杜利特尔的赛车手,驾着12号车,一下冲过了密集在前面的一批汽车,领了先。38号车从后面象箭出弦一样飞赶上来,驾车的是个翘下巴的密西西比人,车赛迷都管他叫“拚命郎”。这两个人都是赛车行家和一般观众心目中的红赛车手。一个新赛车手,驾44号车的约翰尼·格伦兹,是“黑马”①,出人意外,跑上了第三名。皮埃尔·弗洛登海尔驾着29号车,紧跟在格伦兹后面,转眼间就赶过了一批汽车,一跃而为第四名。那最前面的两辆汽车忽而你前忽而我后地轮流领先,跑过了二十六圈。于是,杜利特尔驾驶的12号车,由于点火系统出了毛病,接连两次开进了修理加油站。这一来,他落后了一圈,后来,汽车里冒出了浓烟,他只得退出比赛。
①赛马术语,指实力难测的马。
杜利特尔一退场,驾44号车的新手约翰尼·格伦兹顿时成了第二名。驾29号车的皮埃尔如今名列第三了。
跑到第三十圈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不幸事故,原来跑道上发现了碎石和泼出的汽油,就此挂出了警戒旗,招呼减低赛速,趁机清除跑道,铺上白沙。约翰尼·格伦兹和皮埃尔也随同其他几个赛车手,利用不算比赛的几圈,把汽车开进了修理加油站。他们两个人都让车换了轮胎,加了汽油,没过几秒钟又把车开走了。
不大一会,警戒旗收起来了。恢复了原来的赛速。
皮埃尔正在设计取胜——紧紧跟在其他汽车后面,趁此利用这些汽车造成的部分吸力,节省自己车上的燃料,减少发动机的损耗。来这一手要担风险,但是只要用得巧妙,就可以在长距离比赛中取得胜利。有经验的观众看出皮埃尔是在以退为进,积聚力量,回头就好开足马力,冲上前去。
亚当对埃莉卡说:“至少可以说,我们希望他下的就是这着棋。”
在目前几个领先的赛车手当中,只有皮埃尔驾驶的是公司的一辆汽车。
因此,亚当和哈伯·休伊森等人都在给皮埃尔打气,一心希望过会儿他会跃居第一。
每逢埃莉卡去看汽车比赛,修理加油站的工作之快,总是不由她不着迷。
事实是,站里总共五个机修工,只消一分钟就好换上四只轮胎,加好汽油,同赛车手商量几句,让汽车再开出去,有时候连一分钟都用不着。
“他们经常练习,”亚当告诉她说。“一年到头,几个钟点几个钟点的练习。他们的一举一动决不白白浪费,他们彼此之间决不相互碍事。”
他们邻座的那个制造部副总经理,朝着他们斜睨了一眼。“他们那种人在我们装配厂里倒可以用上几个。”
据埃莉卡知道,修理加油站的工作快慢,也可以决定比赛的胜负。
那领先的几辆赛车跑到第四十七圈时,有辆蓝灰色汽车驶上奇陡的北弯道,一下控制不住,飞出了跑道,右侧朝天,摔在空场上不动了,赛车手倒没有受伤。不过,蓝灰色汽车在一圈圈打转时,猛一下碰着了另一辆汽车。
这第二辆汽车顿时打斜刺里撞上了跑道的护壁,火星飞迸,转眼间,汽油燃烧起来,吐出了一道道殷红的火舌。赛车手从车里爬了出来,由救护车人员扶着,离开了跑道。汽油火很快就被扑灭了。隔几分钟后,广播里报告说,第二辆车的赛车手只是划破了鼻子;除了那两辆汽车摔坏以外,没有其他损失。
车赛在一面黄色警戒旗下继续进行,选手都保持原来的先后位置,等着警戒信号解除。这同时,救险人员和维修人员都飞快清除跑道。
埃莉卡现在有点厌烦了,趁这暂停片刻,向包厢的后面走去。凯思琳·休伊森低着头,仍旧在编织花边,可是,等她一抬起头来,埃莉卡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看到这老太的眼里泪汪汪的。
“这叫我实在受不了,”凯思琳说。“有厂队的那会儿,刚才受伤的那个人向来是给我们赛车的。我跟他很熟,跟他妻子也熟。”
埃莉卡安她心说:“他没出什么事。他不过受了点轻伤。”
“是啊,我知道。”业务副总经理的妻子撂下了花边活。“我想去喝点什么。我们何不一起去喝一杯呢?”
她们走到包厢后面,那里有个酒吧伙计在照料。
没隔一会儿,埃莉卡又回到亚当身边,这时警戒旗已经收起,车赛又在绿旗下全速进行了。
过了片刻,驾29号车的皮埃尔·弗洛登海尔突然开足马力,一阵风似地超过了那个驾44号车的新赛车手约翰尼·格伦兹,一跃而为第二名了。
这会儿,皮埃尔就在“拚命郎”的后面,紧紧钉着那辆领先的38号车,他的车速接近时速一百九十哩了。
比赛进入最后四分之一阶段了,他们两个你追我赶,穷凶极恶地跑了三圈,皮埃尔拚命往前赶,快要赶上了,但是“拚命郎”凭着驾驶技术,再加浑身是胆,仍旧守住阵脚,跑在头里。不过,到了第八十九圈的终点直道,眼前只剩下二十四圈要跑了,就在这时,皮埃尔驾驶的车轰隆隆地赶了过去。
赛车场上和公司包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喝采声。广播里在哇哇大声报告:“29号,皮埃尔·弗洛登海尔,赶到头里去啦!”就在这一刹那间,领先的几辆汽车快跑到了南面大看台和包厢正前面的南弯道上,事情就发生了。事后,对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众说纷坛,莫衷一是。有的说是一阵风呛住了皮埃尔,有的说是他跑上弯道时碰到转向器出了毛病,矫正得过了头;第三种意见硬是认为,另一辆车上的一块金属弹了出来,击中了29号车,就此把车子转了个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当时,29号车就是突然一拐,皮埃尔死命把住方向盘,到了弯道上,车子砰地一头撞上了那道混凝土护壁。正好比炸弹轰的一声炸开,车子顿时四分五裂,在火壁那儿裂开了,车身的主要部分分成两半。这两半还没有完全着地,约翰尼·格伦兹驾驶的44号车,就在这两半车子中间穿过去。那新赛车手的汽车又是旋转又是打滚,隔不了几秒钟,已经车底朝天,翻倒在空场上,四只车轮在疯也似地打着转。第二辆汽车撞上了此刻已经散在道上的29号车的残骸,第三辆汽车又撞上了第二辆汽车。一共六辆汽车成堆撞倒在弯道上;五辆汽车都在比赛中淘汰了,一辆汽车又吃吃力力地跑了三两圈,终于脱落了一只车轮,被拖到修理加油站去了。
除了皮埃尔以外,其他几个波及的赛车手一个也没受伤。
公司包厢里的那批人也好,其他地方的观众也好,都吓得魂不附体,怔怔望着救护车上的医务人员匆匆跑到碎成两半的29号车跟前。每一半残骸都围了一群救护车人员。看来他们是在把什么东西放到两半车身之间搁着的担架上。有个公司董事用望远镜照着,看到了那个情景,脸色顿时发白,撂下了望远镜,压着嗓门说:“啊,天呐!”他对身旁的妻子央求道:“别看!转过脸去!”
埃莉卡倒没有象董事的妻子那样转过脸去。她眼睁睁望着,心里虽不完全清楚出了什么事,但知道皮埃尔是死了。后来,那些医务人员宣布说,29号车一撞上护壁,他就死了。
对埃莉卡来说,轰隆一声,汽车失事那一刹那以后的情景都是虚无缥渺的,犹如一卷倒乱了的电影胶片,所以跟她本人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她一惊一吓之下,脑子里木钝钝的,置身局外似的,冷眼看着比赛又进行了二十来圈,只见跑头名的“拚命郎”在凯旋巷上受到了观众的欢呼。她觉出观众松了口气。出了人命后,赛车场上的一片阴郁气氛几乎摸得出看得见;如今却一扫而光,因为有了凯旋,无论是什么凯旋,失败和死亡的创痕就此消失了。
在公司包厢里仍是一片沮丧,不用说,这一则是因为前一会儿的横死惨事在情绪上引起了波动,再则是因为另一家制造厂商的汽车获得了凯恩布雷三百哩车赛的锦标。大家的谈话比平时声音要轻一些,有些话专门谈到明天塔拉德加五百哩车赛可能获胜这回事。不过,公司里那批人大多数很快就散掉,各自回旅馆去了。
直等到埃莉卡回到了汽车旅馆那套房间里,单独和亚当在一起,清静下来了,一阵悲伤才袭上她的心头。刚才他们一起乘着公司汽车,离开赛车场,直达旅馆,一路上亚当很少说话。这会儿,埃莉卡到了卧室里,扑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她心痛得连哭也解不了痛,甚至连心头的乱麻也理不出个头绪。她只知道这是因为皮埃尔正当青春,热爱生活,心地善良,有了那一可爱之处,其他种种缺点就都算不了什么了,还有他爱女人,还有可悲的是,今后不论什么地方再也没有女人会爱他疼他了。
埃莉卡觉出亚当就坐在床上,她的身边。
他轻声说:“你要怎么样都行——或者马上回底特律,或者住一宿,明天早晨动身。”
结果他们决定住下,于是在房里默不作声,吃了晚饭。过了一会儿,埃莉卡上了床,累得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星期日早晨,亚当向埃莉卡保证,如果她要走的话,他们还是可以马上动身。但是她摇摇头,对他说她不走。一早就北上,少不得匆忙打点行李,这也会白费力气,因为赶着回底特律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据《安尼斯顿明星报》报道,星期三才会在迪尔博恩举行皮埃尔的葬礼。
他的遗体要在今天空运回底特律。
一清早埃莉卡作出决定后不久,就对亚当说:“你去看五百哩车赛吧。
你不是要去吗?我待在这儿好了。“
“我们要不动身,我倒想去看看比赛,”他直言不讳。“你一个人在这儿行吗?”
她回他说没问题,心里不由得感激,幸而昨天和今天亚当都没有问她什么话。明明他体会到,她亲眼目睹一个熟人惨遭横死,心灵上受到了创伤,即使他真想知道她之所以悲痛是否另有什么没说出口的缘故,他也有头脑,不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
但是,到时候亚当要动身去赛车场了,埃莉卡却又决定不愿意一个人留下,还是要随他一起去。
他们是乘汽车去的,这比头天坐直升飞机去要慢得多,但这样,埃莉卡就多少有了种远离尘世的心情,昨日里她正是怀着那种悠悠然的心情才挨过一天的。不管怎么说,她到了户外,禁不住高兴。整个周末都是这样的好天气,亚拉巴马州乡间跟她见过的所有乡下一样美丽。
赛车场的公司包厢里,比比昨天下午的情况,仿佛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大家兴高采烈地一味谈着这么件事:在今天的塔拉德加五百哩车赛中,会有两个红得发紫的赛车手驾驶公司制造的汽车。其中一个,埃莉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人名叫韦恩·翁帕蒂。
如果翁帕蒂或者另一个红赛车手巴迪·昂德勒在今天跑了头一名,那么昨天的失败就算不了什么了,因为塔拉德加五百哩车赛是路程更长、影响更大的一场比赛。
盛大的车赛多半在星期日举行,汽车、轮胎和其他设备的制造厂商都承认这句格言有道理:星期日锦标到手,星期一生意兴隆。
公司包厢里跟昨天一样挤满了人,哈伯·休伊森又是坐在前排,显然兴致十足。埃莉卡看到凯思琳·休伊森独自坐在后座附近,还在编织花边,难得抬起头来。埃莉卡在第三排一角坐下,一心希望,尽管处身人群,多少还能独坐一旁。
亚当一直坐在埃莉卡旁边的座位上,只有短短一段工夫,离开了包厢,到外面去跟斯莫盖·斯蒂芬森谈了一会话。
就在起跑前,比赛准备工作正在进行时,汽车经销商朝亚当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由斯莫盖领着头,他们两人从后面出口处离开了公司包厢,到了外面,站在明媚、暖和的阳光里。虽然眼前看不见跑道,但是他们听得到发动机隆隆轰鸣,定速车和五十辆比赛车起跑了。
亚当记得,临近年初,他第一次到斯莫盖的经销商行,就遇到当时在店里兼任汽车售货员的皮埃尔·弗洛登海尔。他说:“我真为皮埃尔难过。”
斯莫盖伸手摸摸胡子,这个手势,亚当早已看熟了。“小伙子简直有点象是我的儿子。谁都明白,这种事总会发生,在比赛中就是免不了;我赛车那会儿,心里总有数,他心中也有数。不过,一旦事情出了,可不大容易忍受呀。”斯莫盖眨巴着眼睛,亚当就此发觉了汽车经销商平时难得流露的另一面性格。
斯莫盖好象要把那番话算作白说似的,又粗声粗气说道:“昨天是昨天。
今天是今天。我想问的是——你跟特里萨谈过了没有?“
“没有,还没有谈过。”亚当心里早就知道,当初他答允斯莫盖,过一个月他姐姐才让掉她在斯蒂芬森汽车公司里的股份,如今这个宽限快到期了。可是亚当还没去通知过特里萨。这会儿他说:“我说不上我是否打算——我的意思是说,去劝我姐姐把股子卖掉。”
斯莫盖·斯蒂芬森的两只眼睛在亚当的脸上打转。那双眼睛可厉害,亚当知道,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正是因为他为人那样厉害,亚当在过去两个星期里才重新考虑了一下,他对斯蒂芬森汽车公司的看法是否对头。汽车经销制度方面快要有不少改革,多半都是早该改革的。但是,亚当相信,斯莫盖会挺过这种种变革,生存下去,因为生存下去在他就象是精着来光着去一样的自然。既然如此,特里萨和她那几个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投资地方了。
“大概现在应该客客气气做交易了,”斯莫盖说。“所以,我不催;我光是等着,抱着希望。不过,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不再照你当初想的那套办了,那也是为特里萨着想,决不是对我有什么照顾。”
亚当笑了笑。“你这可说对了。”
斯莫盖点点头。“你太太好吗?”
“不错吧,”亚当说。
他们听得到比赛越来越剧烈了,两人就又回到了公司包厢里。
汽车比赛好比葡萄美酒,因为酿酒年份不同,有的特别出色。讲到塔拉德加五百哩车赛,这不愧是空前未有的最佳年份——从一开头飞快起跑,一直到叹为观止的最后终点冲刺,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追风掣电、惊心动魄的比赛。在整整一百八十八圈中,就是五百哩的一段路程中,领先的汽车几度易手。亚当公司的两名红赛车手,韦恩·翁帕蒂和巴迪·昂德勒,一直接近前列,但是另外六名赛车手同他们争夺得激烈,其中的一个就是头天的冠军“拚命郎”,在这场比赛中,大半场都是他遥遥领先。风驰电掣之下,十二辆汽车终于机件失灵,退出了场,另外还有好几辆汽车撞毁了,不过没象头天那样有好几辆撞成了堆,也没有一个赛车手受伤。黄色警戒旗和降低速度信号出来的次数少到极点;这一场比赛,大半是在绿旗下面全速进行的。
将近结束时,“拚命郎”和韦恩·翁帕蒂争先恐后,抢夺第一,翁帕蒂领先半步,但是,不久公司包厢里却响起了一片叹息声,原来翁帕蒂倏一下驶进了修理加油站,临到末尾竟还去换个轮胎,这一来他落后了半圈,“拚命郎”就此稳稳当当跑在前面了。
不过事实证明,换个轮胎倒是个妙着,这样翁帕蒂就达到了目的——车子驶过弯道就格外稳了,因此到了最后一圈的北直道上,他终于赶上“拚命郎”,两辆汽车并排飞驶了。即使这两辆汽车一齐轰轰隆隆朝终点直道尽头驶去,终点线已经在望了,胜负也仍在未定之天。接着,翁帕蒂一呎一呎地渐渐超过“拚命郎”,最后终于超出半个车身——夺得了冠军。
两辆汽车跑到最后几圈时,公司包厢里的人多半站了起来,似痴如疯般为韦恩·翁帕蒂加油打气,哈伯·休伊森和其他一些人都激动若狂,象孩子一样蹦上跳下。
胜负结局一宣布,顿时鸦雀无声,转眼间又如群魔乱舞,闹得不亦乐乎。
喝采欢呼声竟比先前还要响亮,同胜利的喊声笑声混成一片。满面春风的经理和客人相互在背上肩上捶啊打的;彼此把手握啊捏的;两个素来稳重的副总经理,在长凳中间的过道上,疾如流星一样手舞足蹈。“我们的车赢啦!我们赢啦!”这一声声喊叫,和着其他的呼号,在包厢里回荡。有的人唱出了那个陈词烂调:“星期日锦标到手,星期一生意兴隆”。和着更多的喊声笑声,齐声唱起这两句话来。声音非但不降低,反而越来越响亮了。
埃莉卡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开头是冷眼旁观,后来却疑惑不解了。分享胜利的那种快乐,她是体会得到的;虽说她先前置身局外,但是比赛到了紧张透顶的最后关头,她也觉得身入其境了,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同其他人一起眼睁睁盯着这两辆前后只有毫厘之差的汽车一决雌雄。可是,眼前这种情景……这种忘乎所以的疯狂情景……却另当别论了。
她想到了昨天:昨天的不幸和巨大的损失;这时刻正送去下葬的皮埃尔尸体。而如今,曾几何时,却如此迅速置之脑后了……“星期日锦标到手,星期一生意兴隆”。
埃莉卡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冷言冷语说:“你们关心的原来就是这个!”
闹声没有马上静止。不过她的声音把近旁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因此有的人停住了嘴。在声音多少轻了点后,埃莉卡又清清楚楚说了一遍。“我刚才说,‘你们关心的原来就是这个!’”
这时,大家都听见了。包厢里,闹声和其他的说话声刹时静了。在突如其来的静寂中,只听得有人问道:“这个有什么不对头的?”
埃莉卡没料到有这一问。刚才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并没想要成为众目睽睽的中心人物,如今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她为了免得亚当更尴尬,直觉地想缩回去,一走了之。但是一转眼,心里却气了起来。气的是底特律,底特律的风尚——有不少都在这个包厢里反映了出来;气的是这种习俗对亚当、对她自己的祸害。她决不让这个制度把她熏陶成这么种人:百依百顺的公司职员妻子。
刚才有人问:“这个有什么不对头的?”
“是不对头嘛,”埃莉卡说,“因为你们活着——我们活着,光是为了汽车,为了销路,为了锦标。即使不是永远如此,也是往往如此。你们把其他一切都忘了。譬如说,昨天有个人死在这儿。我们认识的人。你们一脑门子都是锦标:‘星期日锦标到手!’……星期六他还活着……你们早把他给忘了……”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她心中有数,亚当在盯着她看。埃莉卡万万没想到,他脸上竟没有责备的神气。他的嘴角边竟然还有点笑意。
亚当从一开始就把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现在,他的听觉仿佛更灵了,他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比赛已近尾声,殿后的汽车都在跑完最后几圈,又响起了一阵阵喝采声来欢迎新冠军翁帕蒂,他正向修理加油站和凯旋巷走去。
亚当也看出,哈伯·休伊森在皱眉头;其他人感到尴尬,不知往哪里看是好。
亚当心想他应当管一下。他不偏不倚地想道:无论埃莉卡的话说得多么正确,他也认为她说这话时机未必最合适,何况哈伯·体伊森的不快也不能等闲视之。可是,片刻以前,他却发现:他屁也不在乎!叫他们那伙人都见鬼去!他只知道,自从认识埃莉卡以来,他爱埃莉卡还没象现在这样深过。
“亚当,”一个副总经理说,语气倒还和气,“你最好还是带你太太离开这儿。”
亚当点点头。他心想,为埃莉卡着想,免得她再难堪,他应该把她带走。
“为什么要他这样做?”
一个个头都转过来,转向公司包厢的后面,有人就是在那儿插嘴提问的。
凯思琳·休伊森照旧拿着花边活,已经走到当中那条过道上,面对着大家站着,紧闭着嘴。她又说了一遍:“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就因为埃莉卡说出了我想说而又没胆说的公道话吗?就因为这儿所有女人想着的念头终于由她这个最年轻的人说出口了吗?”她朝她面前默不作声的那些人的脸一一打量。
“你们这些男人呐!”埃莉卡突然发觉其他女人都在朝她看,她们既不尴尬也不见恨,反而露出赞许的眼光,原来现在隔阂已经消除了。
凯思琳·体伊森一声狮吼:“哈伯德!”
在公司里,大家都把哈伯·伊休森当作皇太子看待,他的一举一动也常常摆出一副皇太子的派头。可是,在他妻子面前,他却是个丈夫,只不过是丈夫,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应尽的责任和应守的本份。这时他不再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走到埃莉卡面前,握住了她的双手。他说,那个声音响遍了整个包厢,“亲爱的,有时候一匆忙,一激动,或者是出于其他原因,我们就把一些简单而重要的事情忘掉了。碰到这种时候,就少不得一个胸有成竹的人来提醒我们做得不对的地方。谢谢你到这儿来干这么件事。”
于是,突然一下子,紧张气氛烟消云散了,他们一个个走出包厢,到了阳光里。
有人说了一句:“喂,让我们大家到那边去跟翁帕蒂握握手吧。”
亚当和埃莉卡手挽手走开了,他们知道出了一件对他们两人都重要的事。以后也许会谈到。目前可没有必要谈;只要两人亲近了就好。
“特伦顿先生,特伦顿太太!请等一等!”
公司里一个宣传部人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通向赛车场停车场的坡道那儿追上了他们。他喘着气说:“我们刚去叫过直升飞机。就要在跑道上着陆了。休伊森先生请你们二位第一批坐了去。如果你把汽车钥匙交给我,那就由我来照料汽车。”
他们三人向跑道走去时,宣传部人员气喘得缓了些,说:“还有件事。
塔拉德加机场上候着两架公司飞机呢。“”我知道,“亚当说。”我们要乘一架回底特律。“
“是的,不过休伊森先生有喷气机呢,可他要到今晚才用。他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要先乘了去。他说你们不妨飞到拿骚去,据他知道,那是特伦顿太太的家乡,他还说你们不妨在那儿住两天。飞机可以去了再回来,还是来得及在今晚接走休伊森先生的。星期三再派飞机到拿骚去接你们。”
“这倒是个好主意,”亚当说。“可惜从明天一早起我在底特律就有一连串约会。”
“休伊森先生跟我讲过,你大概会这样说的。他叫我捎个口信,这一次把公司里的事丢开,先照料你的太太。”
埃莉卡兴高采烈。亚当放声大笑。这位业务副总经理嘛,可以说有这么个特点:事情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得漂亮。
亚当说:“请告诉他,我们乐意照办,也感谢他的好意。”
亚当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是他一定要在星期三同埃莉卡回到底特律,赶上皮埃尔的葬礼。
这时他们是在巴哈马群岛,日落前,曾经在拿骚附近的翡翠海滨外游泳。
日落时,亚当和埃莉卡坐在旅馆的院子里,悠悠闲闲地喝着酒消磨时间。
夜晚天气暖洋洋的,微风拂动棕榈树叶。眼前简直看不到人,因为至少还要过一个月才会有大批冬季游客来到这儿。
埃莉卡喝第二杯酒时,特地吸了口气,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如果是关于皮埃尔的事,”亚当轻轻回答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他告诉她:有人给他寄过一封匿名信,信封上也没什么标志,里面夹了一张《底特律新闻报》的剪报,记的就是埃莉卡放心不下的那条新闻。亚当又添补一句说:“别问我人家为什么要干那样的事。想来有人就是要这样干吧。”
“可你什么也没说过。”埃莉卡记得,当初她还深信他发现了就一定会告诉她呢。
“看来我们的问题本来已经够多的啦。”
“事情早过去了,”她说。“皮埃尔还没死,就过去了。”埃莉卡记起了推销员奥利,禁不住一阵内疚。这件事她决不告诉亚当。她但愿有朝一日她自己也能把这段插曲忘个干净。
亚当隔着桌子对埃莉卡说:“不管是不是过去了,我还是要你回来。”
她看看他,情不自禁了。“你这人真好。也许过去我对你还不够看重。”
他说:“彼此彼此吧。”
后来,他们亲热了,原来老一套妙趣又恢复了。
最后是亚当睡意矇眬地说出了他们两人团圆的收场白:“我们差点没有各自东西,迷失方向。以后千万不要再冒这个险了。”
亚当已经睡着了,埃莉卡躺在他旁边,仍旧醒着,听到面向大海的窗外传来夜间风涛声。又过了一会,她也睡着了;但是,天一亮,他们一起醒了,又亲热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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