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可以充当国会大厦的那座漂亮的灰色石头办公大楼,静悄悄的,亚当·特伦顿驾着奶油色双门跑车,从外面驶下坡道。亚当把车打了个“S”形急转弯,轮胎吱的一声,车子开到经理专用的地下停车区,进了他的停车位置,随后,他这瘦长个子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驾驶座位,把钥匙留在车里。昨夜一阵骤雨,淋得这辆汽车的亮光光油漆稍稍着了些斑点;按常规,今天会冲洗一下,再用汽油擦抹一番,必要的话,还会检修一次。
公司经理的私人汽车,是各人自己挑选的,每隔半年调换一辆,次次都配备有各人需要的一切附件,再加上燃料的供应和经常的保养。凡是汽车工业的高级职员,都享有这项福利。大多数高级人员总是从克莱斯勒牌帝国型、林肯牌、凯迪拉克牌等一批豪华汽车中挑选车子,在哪家公司工作,就挑选哪家公司的出品。少数几个人,比如说亚当,却喜欢轻巧些、花哨点、发动机性能高的汽车。
亚当穿过汽车间那乌油贼亮、洁净无疵的黑色打蜡地板,四下里橐橐橐回响起他的脚步声。
只见这个灵活、强壮、一身灰色衣服的人,年纪四十一二,个子颀长,肩膀宽阔,方方的脑袋向前冲着,仿佛要拉着身体往前进似的。如今,亚当·特伦顿的衣着比过去保守一些,但是看上去还很时髦,有点花里胡哨。他五官端正,眉眼传神,长着一对蔚蓝色的眼睛,一张透着为人果决的直线似的嘴,嘴上还带着点逗人劲儿,总的说来,给人一种坦白老实的强烈印象。这种印象之正确,从他说话时也可看出,他就是直言不讳,有时直得叫人招架不住——这是他学来存心一用的策略。他走路的姿态显出他信心十足,是种一本正经的阔步,暗暗道出此人胸有成竹。
亚当·特伦顿带着汽车界经理上班时的标记——一只装得满满的公文包。里面装的尽是隔夜带回家的文件,他晚饭后就处理,一直干到睡觉前。
在那早已停着的不多几辆经理的汽车中间,亚当看到有两辆敞篷车停在副总经理一排里头——这一个个停车位置都靠近专用电梯。那电梯直达十五楼,专供公司高级职员使用。跟电梯靠得最近的停车位置是留给董事长用的,后面一个给总经理;再后面给副总经理,按着资历深浅,一个个排下去。停车的位置,在汽车工业是标志权势威望的要素。级别越高,从汽车上下来走到办公桌的距离就越短。
这两辆早已停在那里的敞篷车,一辆是亚当的顶头上司,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的。另一辆是宣传部副总经理的汽车。亚当一步两级,跨上了短短一段台阶,走进大楼门口,到了前厅,随后继续迈着轻快的脚步,直走到一般职员使用的电梯里,按了一下到十楼的电钮。只有他一个人在电梯里,不耐烦地等着计算机控制的电梯慢慢开动起来,随后,电梯一路上升,他又象往常那样急巴巴地只想一头埋在新的一天工作中。正象往常那样,他一念想到的是“参星”,最近两年来,大多数时间,他总是念念不忘“参星”,日积月累,就成了心里的头一件大事。亚当身体上倒没有什么病痛。只是有种紧张感在折磨他——这是他最近发觉的一种紧张心理,一种不合情理、但又越来越难摆脱的讨厌事。他从外套暗袋里摸出小小一颗绿黑相间的胶囊药丸,塞进嘴里,一口吞下。
出了电梯,走廊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在一小时内是不会看到什么动静的,亚当顺着走廊,大踏步走向自己的一套办公室——座落在一个角上,这也标志出等级,正好象他比副总经理停车位置略低一等。
他一进门,就看见秘书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刚送到的信件。过去,在任职的早期,亚当总会停下来翻翻信,看看有什么有趣味的新鲜事,但是这个习惯已经革除很久,如今他太珍惜时间,不愿意花在那种嗜好上了。有一次亚当听到公司总经理宣布说,头一流秘书的职责之一,是要从送她上司审阅的山那样高高一大堆纸张中“滤去废料”。什么都应该让她先过目一遍,凭她的眼力来决定哪些该送到别处去处理,这样,做领导的就没有琐事牵累,可以专心一意搞方针计划了,琐事嘛,可以托付给别人,职位低一些的人去办理。
这正是为什么每年个别车主写给公司头头的信,虽然多至几千封,却只有极少几封才送到收信人的手里。所有这种来信都给做秘书的“筛”过一遍,再分送到例行负责处理那些信件的各个部门去。最后,一年中的所有意见和批评统统编成表册,进行研究,但是,没有一个总经理既能亲自应付这些事情,又能够做本份工作的。偶然的例外是,有的写信人很有一手,把信写上一个经理家里的地址——这种地址倒不难找到,因为大多数都列在《名人录》上,到公共图书馆去一找就找到了。这一来,经理,或许是他的妻子,就有可能看到信,对某一件事发生兴趣,由他亲自处理解决。
亚当·特伦顿在办公室里,一眼就看到办公桌后面的对讲机上那显眼的橙黄色亮光。明摆着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找过他,八成是在这天早晨。亚当按了一下那亮光上面的电钮,等着。
对讲机里传来的一个嗓音象金属声,盘问他说:“今天又有什么借口啊?路上出了事故,还是睡过了头?”
亚当哈哈笑了,眼睛马上瞟向壁钟,钟上指着七点二十三分。他按下那个可以和上面五层楼的副总经理办公室通话的键子。“你知道我的毛病,埃尔罗伊。看来就是起不了床嘛。”
产品发展部头头难得教训亚当;教训起来,总是喜欢大训一顿。
“亚当,下一个钟点你有些什么安排?”
“有几件事要处理。不过都可以另外安排时间。”
他们讲话时,亚当透过办公室的窗子,可以看到清晨时分高速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辆。这会儿,密度还相当大,只是比不上一小时以前罢了,那时候生产工人都赶着到工厂去上日班。但是,过不久,此刻在家里吃早饭的无数职员,会纷纷驾车驶进这股急匆匆奔驰的车流,交通的格局就会起变化。
来往交通的忽张忽弛,活象风的变化,总是使亚当着迷,说来倒也不奇怪,因为他活在世上念念不忘的就是那来来往往的主要车辆——汽车。他自己设计过一种等级记数表,正象蒲福①的风级,按强度分为一到十级,每逢观察来往车辆时,就应用上去。他拿定,眼下车辆流速是五级。“我希望你上我这儿来一下,”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副总经理说道。“想来你总知道我们的老相好埃默森·维尔又出轨了。”
①英国海军中的水形学家,风级的创始者。
“知道。”亚当看过《自由新闻》上那篇报道维尔最近发动攻击的文章,后来就把报留在埃莉卡仍然睡着的床旁边。
“有几家报纸要听听意见。这一回,杰克认为我们应当发表一点。”
杰克·厄尔哈姆是宣传部副总经理,亚当来上班那时,他的汽车也已经停在下面了。
“我同意他的看法,”亚当说。
“我说,看来已经选中我主持会议了,可是我希望开会时你也在场。不是举行正式会议。美联社有人要来,还有《新闻周刊》那位姑娘,还有《华尔街日报》,还有《底特律新闻报》的鲍勃·欧文。要同时接见他们。”
“有没有什么程序,简单指示?”汽车公司举行记者招待会前,通常要做许多精心策划的准备工作,由宣传部门拟好一连串预先估计到的问题,让经理去研究。有时候,还要先排演一下,由宣传部人员扮演新闻记者。重大的记者招待会,要筹备几个星期,这样,汽车公司发言人就好象美国总统接待新闻界一样做好充分准备,有时还要充分些。
“没有指示,”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说。“我和杰克已经决定把这次会开得随便点。来个随机应变。也要你照着办。”
“好,”亚当说。“现在准备好了没有?”
“过十分钟左右。我来叫你。”
亚当一边等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把头天夜里看好的文件统统拿出来,随后用口述录音机录下他对秘书厄休拉·考克斯的一系列指示,等她来上班了,想必她会一一处理好的。这一系列指示也好,亚当在家里加班做的事也好,大部分是跟“参星”有关的。他身为高级车辆计划部经理,给目前还保密的那种新汽车紧紧缠住了身。今天要在底特律市外三十哩的公司试车场上进行一系列重大试验,看看“参星”是不是存在噪音和震动的问题。试验后就要由亚当作出决定。他已经同意跟设计-造型部的一个同事一起驱车赶到那里去观看试验。现在,因为刚刚要他去出席记者招待会,所以他对厄休拉的一项指示,就是要她把当天试车场上的试验时间推迟些。亚当打定主意,在记者招待会召开前,最好还是重读一下报道埃默森·维尔的文章。跟外面那叠信件搁在一起的有几份晨报。他拿了一份《自由新闻》和一份《纽约时报》,回到办公室,摊开报,这一次他把上一天维尔在华盛顿讲的话逐点记在心里。
亚当跟埃默森·维尔见过一次面,那时候汽车评论家在底特律演讲。亚当·特伦顿象汽车工业的其他几个人一样,出于好奇,也去听讲了,在会前介绍给了维尔,他真没想到维尔原来是个可爱得迷人的年轻人,一点也不是他原先料想的那种粗鲁、莽撞的人物。后来维尔登上讲台对着听众讲演时,也是一样的风度翩翩,他巧妙地引出论点,讲得既流利又自在。亚当不得不承认,整篇讲演从头到尾都很动人,看看讲完后的热烈鼓掌情况,就可看出大部分听众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可都是花钱买票进来的呢。
不过,也有个缺点。对有点专业知识的人来说,埃默森·维尔的论证有许多就象破船一样漏洞百出。维尔一面攻击那么种具有高度技术性的工业,一面也暴露了他自己缺乏技术知识,在描述机械功能时常常讲错。他公开谈到的技术问题,可以有好几种解释;他提出的一种,跟自己的观点正好符合。
在另外一些时候,他又进行一般性的论述。尽管埃默森·维尔学过法律,但他却忽视论证的基本规则。把主观臆断、道听途说、站不住脚的证据都当做事实提出来;在亚当看来,这个年轻汽车评论家,偶尔也故意歪曲事实。他翻出陈年宿帐,列举汽车的缺点,其实这些缺点都是汽车制造厂商早已承认了的,而且也已经纠正了。他提出控诉的根据,无非是那些不满意的汽车用户寄给他本人的信件。维尔一方面严厉指责汽车工业设计差、工艺陋劣、缺少特别安全设备,一方面却对汽车工业存在的种种问题一个也不承认,也不承认最近对试行改革确实下过一番工夫。他看不到汽车制造厂商和他们的人员有什么优点,只看到不关心、不认真和不道德。
埃默森·维尔出版过一本书,题目是:《美国汽车:有求不应》。那本书写得巧妙,有的是作者本人生就的那种引人注意的特点,后来果然成了畅销书,维尔几个月来也一直成为众所瞩目的红人。
但是,到后来,埃默森·维尔好象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所以逐渐逐渐不见了。他的名字在报纸上不常出现了,随后,有一阵子,根本没有了。
一没人注意,就逼得维尔再去搞套新的活动。他渴望扬名好象吸毒一样,为了使自己一直名闻天下,随便什么题目,仿佛都乐意随便发表一通议论。自称是“消费者代言人”,对汽车工业重新发动了一系列攻击,说什么某些汽车在设计方面有种种缺点,这点,报纸都报道了,不过有些指责后来经事实证明全是无稽之谈。他怂恿一个美国参议员引述盗窃得来的一份汽车公司的成本情报,但不久经事实证明材料欠缺得可笑。那个参议员可发愣了。维尔有个习惯,爱给大城市几家日报的记者打电话,电话费讲明由对方付,有时候还在夜里打,在电话里提出些新闻报道的建议,这些报道刚好带到埃默森·维尔的名字,可是一核实,却都站不住脚。结果,本来想靠维尔搞点精彩材料的那些报纸,越来越谨慎,到最后,有些新闻记者就对他根本不信任了。
即使经事实证明是错误的,埃默森·维尔,也跟汽车评论界他的前辈拉尔夫·纳德①一样,从来没听说他认过错,或者赔过罪,有一次,通用汽车公司因为无凭无据干涉了纳德的私生活,倒是向纳德赔了罪。相反的,维尔对所有的汽车制造厂商却一味谴责和非难,而且常常还能引起全国注意,昨天在华盛顿,他就是这样做到了。
①当代美国律师、作者、“美国消费者保护协会”的主席,1967年由“美国青年人商会”推选为“美国十个最杰出的青年人”之一。
亚当把报纸折好。朝外面一望,但见高速公路上的交通密度已经增加到了六级。隔了一会儿,对讲机吱吱响了。“无冕皇帝刚刚驾到,”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说。“你要再来凑个数吗?”
一路上楼,亚当提醒自己,今天早晚得给妻子通个电话。他知道埃莉卡近来不愉快,往往很难相处,不比他们结婚头两年了。刚结婚那时,倒大有希望白首偕老呢。亚当心里明白,问题多少是在于他每天下来已经精疲力竭,就此把他们两人的乐趣都剥夺光了。可是他希望埃莉卡多出去走走,学会靠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他曾经这样鼓励过她,正好比她要用多少钱,他都尽力满足一样。说也幸运,多亏他步步高升,钱,他们两人都不愁少花,何况眼前还有大好机会,可以捞到更妙的前途,那是做妻子的都该高兴的事呀。
亚当知道,埃莉卡还在怨恨他的职业一定要他花上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但是,她做汽车业人士的妻子,至今已经有五年,应该迁就了,别人家的妻子不是都学会迁就了吗。
他偶尔也想到,跟一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人结婚是不是错误,尽管在智力上他们从没有过一点问题。埃莉卡的头脑和智力,远不是她那样年龄的人会有的,而且,亚当也已经看到了,她同年轻人的看法是难得一致的。
他越是想到这一点,越是明白他们中间存在的问题应当尽快找到办法解决才好。
可是,到了十五层楼,一踏进最高指挥区,亚当就把个人的杂念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的那套办公室里,宣传部副总经理杰克·厄尔哈姆正在进行介绍。厄尔哈姆头顶光秃,个子矮胖,几年前做过新闻记者,现在一副模样好象是个老学究式的匹克威克先生①。他总是不停抽板烟,要不就用烟斗做手势。这会儿,他拿烟斗一挥,招呼亚当·特伦顿进去。
①匹克威克是英国十九世纪作家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匹克威克外传》的主人公。现泛指为人戆直、头脑简单的人。
“我相信你是认识《新闻周刊》这位莫妮卡的。”
“我们见过面。”亚当跟一个娇小的黑发姑娘打了招呼。她早已坐在一张沙发里,两个好看的脚脖子交叉着,一支纸烟头上缓缓飘起烟来,她冷冰冰地回他一笑,这明摆出,底特律的媚力,不管装点得多么巧妙,也不会把纽约的代表迷倒。
“新闻周刊”的旁边,就在那张沙发上,是“华尔街日报”,这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记者,名叫哈里斯。亚当跟他握了握手,随后又跟“美联社”握握手,那是个严肃的年轻人,拿着一束稿纸,跟亚当随便招呼了一下,分明希望会议进行下去。《底特律新闻报》那个头顶光秃、悠然自得的鲍勃·欧文,是最后一个。
“你好,鲍勃,”亚当说。欧文这个人,亚当跟他最熟,每天在专栏里写篇汽车界事件的文章。他消息灵通,在汽车工业界很受尊敬,但不是马屁鬼,看准时机,也会立即刺一下。过去,为拉尔夫·纳德和埃默森·维尔两人,欧文写过不少同情的报道。
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朝着他们集会的那个舒适的休息处一张空着的扶手椅一屁股坐下。他和和气气问了一句:“哪一位先开始?”
布雷思韦特有一头梳得光光的灰白头发,所以在一班密友中间素有“银狐”之称。他穿一套紧身的爱德华式衣服,还佩上另一个私人标记——两颗极大的袖扣。举止间流露出的那副气派跟周围环境正好匹配。这套房间,跟副总经理以上人员的所有办公室一样,也经过专门设计布置;镶着非洲红木护壁板,挂着锦缎帘幔,铺着厚丝绒地毯。凡是在汽车公司里有这样显职的人,总是工作得又长久又卖力,才能爬到这个地位。但是,一朝爬到了,在工作条件方面就有良好的额外待遇,包括这样一套办公室,连着一间化妆室和一间卧室,上面的一层楼上还有一间私人餐室,此外,还随时都可以洗蒸洗浴,还有按摩师侍候。
“也许女士该开个头吧。”说话的是杰克·厄尔哈姆,他坐在大家后面的一个窗台上。
“也好,”《新闻周刊》的黑发姑娘说。“你们最近又有什么站不住脚的借口,可以借此不搞一项有意义的计划,不给汽车创制一种不会污染空气的蒸汽机呢?”
“要我们找借口,可还没有经验,”“银狐”说。布雷思韦特面不改色;只是声音有点尖厉罢了。“再说,那样的工作早已经做了——是个名叫乔治·斯蒂芬森的人做的——不过照我们看,至今还没有多少重大的进展。”
美联社那个人已经戴上一副细边眼镜;他隔着眼镜烦躁地看看。“好吧,我们总算把一出喜剧演完了。现在能不能来些直截了当的一问一答呢?”
“我看应该这样做了,”杰克·厄尔哈姆说。这个宣传部头头还道歉了一句:“我真不该忘了。通讯社对东海岸下午报发稿的截止时间是早的。”
“谢谢你,”“美联社”说。他转向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说话了。“维尔先生昨天夜里讲了话,说是汽车公司犯了阴谋等等的罪,因为都没有悉心尽力创制一种代替内燃机的发动机。他还说,蒸汽机和电动机现在都有了。对于这个问题,你高兴发表个意见吗?”“银狐”点点头。“维尔先生说什么那两种发动机现在都有了,说的倒是实话。是有各种各样发动机;大多数都管用,在我们的试验中心也有好几种。有些话,维尔可没有说——这或者是因为这样说了,他的论点就站不住脚了,或者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就是说,要想给汽车创制出一种成本低、分量轻、使用方便的蒸汽机,或者电动机,在不久的将来还是没有一线希望。”
“那还要多久呢?”
“过了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就会有其他新的发展,但是占优势的恐怕还是内燃机,就是十之八九不会污染空气的一种内燃机。”“华尔街日报”插嘴说:“可是有很多新闻报道,说是此时此地就有各种各样的发动机咧……”
“你说得对极了,”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说,“不过那些新闻报道,多半是应该登在漫画栏里的。如果你不见怪,我就直说了,天底下最最容易上当的人,大概是新闻记者。说不定他们正是要那样做吧;我猜想,那样一来,他们写出来的报道就更有趣味啦。但是,假定有个发明家——不管他是天才,还是笨蛋——搞出了个独一无二的玩意,听任新闻界去向他采访。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第二天,所有的新闻报道都会说,这‘或许’是一大突破,这‘或许’是未来的方向。把那样的新闻重复个几次,让大家经常看到,那么人人就都认为那一定是实事了,正好比新闻记者把那样的报道写多了,我看,也会信以为真的。正是由于这么样大吹大擂,这个国家就有很多很多人深信他们自己的汽车间里不久就要有一辆蒸汽车,或者电动车,也许还是种混合汽车呢。”
“银狐”朝宣传部那位同事笑了一笑,那同事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地摆弄着烟斗。“不要紧张,杰克。我并不是在笑骂新闻界。只是想勾出个前景罢了。”
杰克·厄尔哈姆阴阳怪气说:“你告诉我,我很高兴。前一会儿,我正在纳闷咧。”
“有一些事实,你是不是忽略了,布雷思韦特先生?”“美联社”追逼着说。“有些有资望的人,仍然相信蒸汽力。除了汽车公司,还有几家大企业也在研究这一套。加利福尼亚州政府正在这方面拨了款子,要做到有一大批蒸汽车在马路上行驶。此外,加利福尼亚还在建议制订法律,要在五年后禁止使用内燃机呢。”
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断然摇了摇头,一头银发随势摆动起来。“据我所知,有资望的人相信蒸汽车的,只有比尔·利尔①。后来他也公开放弃了,说那种想法‘可笑透顶’。”
①当代美国电机工程师。
“可是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啦,”“美联社”说。
“对,对。把个帽盒子拿来拿去,说什么他的新蒸汽机就装在里面。说起来嘛,我们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是发动机里面的芯子,正好比拿了个火花塞,就说什么‘那是我们当代汽车上的发动机’。利尔先生跟其他一些人都不大提到,那还要加上燃烧器啊、汽锅啊、容电器啊、电磁离合风扇啊……一大串笨重、费钱、庞大的机器,而效率又是靠不住的。”
杰克·厄尔哈姆提他一句说:“加利福尼亚州政府的蒸汽车……”
“银狐”点点头。“好,就谈加利福尼亚。那个州里确实在花大笔款子;有哪个政府不花钱的呢?你跟其他五十万人如果都愿意为你们的汽车多花一千块钱,那么,或许——仅仅是或许罢了——我们可以制造一种蒸汽机,尽管有它的种种问题和缺点。可是,我们的大多数主顾——还有我们对手的主顾,我们也应该顾到——他们都受不了这种老古董到处摇来晃去。”
“你还是避而不谈电动车呀,”“华尔街日报”指出。
布雷思韦特向亚当点点头。“这一点由你来谈吧。”
“电动车,现在已经有了,”亚当告诉那些新闻记者。“你们都见过高尔夫球车①,那就不难想象,不久就能创制一种只容两个人坐的车子,可用来在当地一个小小的范围里上街买东西或者干类似的事。不过,眼下这种汽车花钱多,充其量也只能当件古玩摆摆罢了。我们自己也试制过一些电动的大卡车、小汽车。问题是,一拿来派个用处,就得让车子里头的空间大部分都装满笨重的电池,那可没多大意思。”
①一种无顶,双座三轮汽车,为打高尔夫球人乘坐代步之用。
“那种体积小、分量轻的电池——不是装气就是装油的锌电瓶,”“美联社”问,“什么时候问世?”
“你忘了硫化钠,”亚当说。“那也是大家嚷嚷过的事。可惜到目前还不过是谈谈罢了。”
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插嘴道:“我们认为在电池方面总有一天会有个突破的,把大量的能量储藏在小小的包包里。此外,电动车在闹市区交通方面也有很大的潜在用途。可是,根据我们知道的种种情况来说,八十年代以前不可能看到出现这类事。”
“假如你们想到电动车,就联想到空气污染的话,”亚当补充说道,“那么有一个因素,许多人都把它给忽略了。不管用什么样的电池,都需要再充电。这样,成千上万辆汽车涌进充电的地方去,就少不得多建一些发电站,但没一个发电站不吐出污浊的气体来。既然电力厂往往都建在郊区,那么免不了发生这样的情况,你把城里的烟雾去掉了,却让烟雾转移到了郊区。”
“这一番话,还不是个站不大住脚的借口吗?”《新闻周刊》那个冷冰冰的黑发姑娘把交叉着的双腿松开了,随后往下拉了拉裙子,可一点没有用,这她自然也知道;裙子依旧高高搭在那两条长得很美的大腿上。那几个人,一个个眼睛朝下,瞅住大腿和裙子接界的地方。
她大大发挥了一通:“我说借口,指的是可以借此不搞应急的计划,来制造一种又好又便宜的发动机——蒸汽的也好,电力的也好,两者兼备的也好。我们不就是这样登上月球的吗?”她又不客气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是我一开头就提的问题。”
“我记得,”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说。他跟另外几个人不一样,视线没有从她裙子和大腿接界的地方移开,还是故意紧盯着。沉默了几秒钟,这种时刻大多数女人都会局促不安,或者诚惶诚恐。可那个黑发姑娘,非常自信,十分克制,摆明她并没有那样的心情。“银狐”仍然没有抬起眼睛,慢条斯理说:“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莫妮卡?”
“我想你是知道的。”直到这时,布雷思韦特遭到了“闷攻将”,才抬起头来。
他叹了口气。“是啊——月球。你知道,有些日子我真是巴不得我们永远上不了月球。已经产生了一种新的滥调。眼下,不论在什么地方,工程技术上一出现不管什么样的拖延,管保有人会说:我们不是登上了月球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即使她不提出这个问题,”“华尔街日报”说,“我也会提出来。那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解决呢?”
“听我告诉你,”副总经理一声喝道。“且不说搞宇宙飞行的那帮人有着取之不尽的公家拨款——这我们可没有——他们还有一个目标:登上月球。你们大家模模糊糊地根据你们看来的或者听到的一套,就要我们凑上几十亿,孤注一掷,就那么样来优先发展汽车上的一种蒸汽机或电动机。可是说也凑巧,这个行业中有几个最杰出的技术头脑,偏偏认为抱那样的目的不切实际,甚至也不值得。我们有更好的打算和其他的目的。”布雷思韦特伸手摸了一下那头银发,随后朝亚当点点头。给人的印象是,他已经受够了。
“我们认为,”亚当说,“要得到干净的空气——至少是没被汽车污染的空气——最好、最快、最便宜的方法,就是将现有的汽油内燃机进行改良,同时把排气控制器和燃料也进一步改革一下。”他刚才故意压低了嗓门。这时又补充说道:“也许那不及蒸汽机或者电动机的设想那么惊人,可是,有不少科学根据呢。”《底特律新闻报》的鲍勃·欧文第一次发言。“且不管电动机和蒸汽机,你承认不承认,在纳德和埃默森·维尔那班人之前,汽车工业对于控制空气污染远不及现在这样关心?”这个问题显然是随便提出来的,因为欧文隔着眼镜温和地望着,但是亚当知道这里头装满了炸药。他只迟疑了一下,就回答说:“是的,我承认。”另外三个记者看看他,怔住了。
“据我了解,”欧文说,还是那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埃默森·维尔,换句话说,就是为了一个汽车评论家。对不对?”杰克·厄尔哈姆从坐着的窗台那儿插进来说话了。“我们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们的编辑——拿你来说吧,鲍勃,就是你本人——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今天回答几个问题,我们就同意了。据我们了解,有几个问题跟维尔先生发表的意见是有关系的,但是,我们安排记者招待会,并不是专门为了维尔。”鲍勃·欧文咧开嘴笑了一笑。“你分得未免太细了点吧,杰克?”宣传部副总经理耸了耸肩。“想来是吧。”看到杰克·厄尔哈姆现在和刚才那种尴尬的表情,亚当不由得想到他恐怕是在暗暗纳闷:举行这种非正式的记者招待会是否得策。“如果是那样的话,”欧文说,“想来我提出这个问题,也算不得不对头,亚当。”这个专栏作家仿佛在反复思考,一边说一边在斟酌词句,可是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副外表是多么虚伪。“照你看来,那些汽车评论家——譬如说谈安全的纳德吧——是不是起到了有益的作用?”这个问题虽简单,但是编得天衣无缝,怎么也回避不了。亚当真想向欧文提出抗议:干吗找我的碴?于是他记起了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早先的指示:“来个随机应变”。
亚当不动声色说,“是的,他们起了作用。以安全为名,纳德大叫大嚷,把汽车工业一下推到了二十世纪的后半叶。”四个新闻记者把这一点都记下了。
他们这样记着,亚当好似风车打转一般想着已经说出口的话和就要讲到的事。他十分清楚,在汽车工业内部,还有很多人会同意他的说法。好大一批年轻经理、少得可怜的几个最高领导人物都承认,过去几年里,维尔和纳德的论点,尽管有点过分,不太准确,但基本上还是有道理的。汽车工业在汽车设计方面向来不大重视安全问题;注意力向来只集中在销售上面,其他大都不管;向未拒绝改革,直到政府有了规定,或者有了这种兆头,才不得已改革一下。回顾过去,好象汽车制造商都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巨大规模和势力之中,行动宛如歌利亚①,到最后碰到一个大卫那样的人——先是拉尔夫·纳德,后是埃默森·维尔——终于弄得威信扫地。
①传说中的非利士巨人,被牧羊人大卫用弹丸射死。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上》第十七章。
大卫降服歌利亚这一类比喻倒是恰到好处,亚当暗自想道。特别是纳德,单枪匹马,孤军作战,见义勇为的精神大为惊人,他不管整个美国汽车工业有着无限的资源,又有实力强大的华盛顿院外活动集团作后盾,居然敢于较量,别人失败了,他却终于使安全标准提了出来,使面向消费者的新法案变成了法律。纳德是个辩论家,他不脱辩论家的本色,采取的是强硬的态度,常常说得过火,无情,有时候还不准确,这个事实并没有使他的成就逊色一二。只有顽固分子才会否认他完成了一项有价值的公益事业。要完成这样一项事业,对付这样一种优势,少不了纳德这一类型的人——这也说到了点子上。
“华尔街日报”说:“就我所知,特伦顿先生,以前可从来也没有一个汽车公司头头公开承认过这一点。”“如果过去没有人承认过,”亚当说道,“也许现在有人承认了。”
是想象呢,还是杰克·厄尔哈姆真的脸色发白了?他不是显然在忙着摆弄烟斗?亚当发觉“银狐”蹙紧了眉头,可是管他妈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以后再跟埃尔罗伊辩论。亚当素来不是“应声虫”。在汽车工业,地位升得很高的人,很少几个是应声虫;生怕上司不赞成,或者担心饭碗保不住,不说出真心话的那些人,就是高升,也最多升到中等地位。亚当可从没忍住不说过,他认为,他要对老板有所贡献,那就要直言不讳和忠诚老实。他早已弄明白,保持独特的个性,是头等大事。局外人对于汽车界经理有种错误看法,还以为他们都合乎一个标准样子,仿佛都是一个糕饼模子里印出来的。
再也没比这种想法错误的了。固然这类人都有某些共同特征——野心啊,魄力啊,组织观念啊,工作能力啊,但除此以外,他们也与众不同,其中还有少数几个异乎寻常的奇人、天才和硬汉呢。
不管怎么样,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要收也收不回来了。不过,可补充说明的话倒有的是。
“假如你们要引用这句话”——亚当眼睛朝那四个新闻记者扫了一下——“另外有几点也该提一提。”
“哪几点?”这是《新闻周刊》那个姑娘问的。她似乎不象先前那样敌对,已经按熄纸烟,正在记录。亚当偷偷溜了她一眼:那条裙子还是跟先前一样高,穿着薄膜一般灰色尼龙丝袜的两条腿越发吸引人了。他觉得兴趣浓了,转眼间又把这些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点,”亚当说,“评论家是尽了职责。目前汽车工业研究安全方面的问题,比过去格外卖力了:此外,压力也依然存在。还有,我们也为消费者着想了。有一度,我们并不是那样的。回顾一下,好象我们过去对消费者漠不关心,满不在乎,而自己还不了解。不过,眼下,这两种态度我们都没有了,这就是为什么埃默森·维尔之流变得嗷嗷叫,有时候显得一副蠢相的道理。假如你们接受他们的观点,那么汽车制造商做的事压根就没有一件是对的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维尔之流至今还没有看出——这是我的第二点——汽车工业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
“美联社”问道:“如果那是实话,好不好说是汽车评论家逼得你们进入的?”
亚当压住心头怒火。有时候,大家把汽车评论当成偶像,一味盲目崇拜,而且还不光是对待维尔那样的专门家呢。“他们是起了作用,”他承认道,“指出方向和目标,特别是关于安全和污染方面的。但是,他们跟早晚总要进行的技术革命却毫不相干。正是由于这种技术革命,对这个行业里头所有的人来说,今后的十年,就要比刚刚过去的整整半个世纪更加激动人心。”
“怎么个革法?”“美联社”看了着手表,说。
“有人提到突破,”亚当答道。“最重要的突破,我们快要看到了,那是在材料方面的突破,到七十年代中期或者后期,我们可以靠这种材料,设计出一种全新的车辆。就拿金属来说吧。快要有蜂窝钢来代替我们现在使用的实心钢,那种钢既坚固,又结实,分量却轻得出奇——这就是说可以节约燃料;而且比老的一种钢更经得起碰撞——十分安全。还有可以制造发动机和组件的新合金。我们预料会有一种合金,在几秒钟里,可以经受华氏一百度到两千度以上的温度变化,而只有很少一点膨胀。用上这种合金,我们就能够把那足以污染空气的烧剩的燃料化为灰烬。还有一种正在研究的金属,具有复原的性能,能够‘恢复’原状。如果你把挡泥板或者车门压瘪了,那你只消加点热,或者加点压力,那种金属就会弹回原来的样子。有了我们指望制成的另一种合金,就能以低廉的成本为燃汽轮机生产经久耐用的高质量叶轮。”
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补充说道:“那最后一种还要等着瞧。要是内燃机终于废弃不用了,那么燃汽轮机大有可能取而代之。汽车上装涡轮,问题很多——只有发出强大的动力时才有效率,你要不想灼伤行路人,那就少不得一架价钱昂贵的热交换器。不过,那些个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而且也在研究解决。”
“好吧,”“华尔街日报”说。“就算金属方面有那样的改进。此外还有什么是新的呢?”
“有样重要东西,在不久将来每一辆汽车上都可以装上,那就是车上计算机。”亚当朝“美联社”瞟了一眼。“那体积不大,大约有杂物箱那么大。”
“计算机是管什么用的?”
“几乎什么都干得了;你说得出的,它都做得到。会监控发动机的组件——插头啊,喷油嘴啊,还有其他等等。如果发动机在污染空气了,它就会一边控制废气,一边发出警告。至于其他方面,它都会起别开生面的全新作用。”
“举几点谈谈吧,”“新闻周刊”说。
“有时候,计算机会代驾驶人思考,往往在他们还没有觉察到自己出了差错,就替他们校正了。它会指挥操纵的一个东西就是传感式刹车——对每一个轮子都起作用的刹车,这样,轮子出溜过去时,驾驶人就怎么也不会失去控制了。如果你前面的一辆汽车正在放慢速度,或者说,你跟前面的一辆汽车距离太近了,那么有种雷达辅助装置就会发出警告。遇到紧急情况,计算机也能减低车速,自动刹车,正是因为计算机比人的反应来得快,所以,撞车尾的事故就会大大减少。不久将来也就要有一种装置,可以使汽车始终顺着高速公路上的自动雷达控制车道开去,至于人造宇宙卫星控制来往车辆这种情况,也为期不远了。”
亚当看到杰克·厄尔哈姆赞赏地瞅了他一眼,知道那是为什么。他终于把谈话由守转攻了,宣传部门就是经常要求公司发言人采取这种战术的。
“这一切改革会产生这样的一个结果,”亚当接着说,“就是,在今后几年里,汽车的内部,特别是从驾驶人看来,要显得大不相同。有了车上计算机,目前所有的仪器就多半会更改。比方说,汽油表,据我们知道,快要过时了;要改装上一个指示器,指出以现在的车速,燃料还可以用多少哩路。路上的交通情况和公路上的警告指示,给路上的磁性传感器一触发,顿时会在驾驶人面前的荧光屏上显现出来。必须留神注视公路上的标志,这种做法早已过时,也很危险;驾驶人往往会看漏;如果反映在车里,那决不会看漏。还有,要是你走的一条路是以前没有走过的,那么你就照目前装上一卷娱乐消遣用的卡式磁带那样,安上一个盒式磁带。根据你所在的地方,用类似的方法调整到路标上,那你就会从荧光屏上收听到指示方向的声音,收看到指示路径的信号。一般汽车收音机几乎一下子就好装上听筒和话筒,用民用波段收发。民用波段,要成为一个全国性系统,这一来,驾驶人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就好招呼求援,不论什么求援都行。”
“美联社”站起身,向宣传部副总经理转过去说话了。“我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电话……”
杰克·厄尔哈姆从窗台上一骨碌下来,绕到门口。他用烟斗招呼“美联社”跟着他出去。“我去给你找个清静地方。”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站起来了。
《底特律新闻报》的鲍勃·欧文,等那个通讯社记者走了,才问道:“说到那种车上计算机。你们是不是把那种计算机装在‘参星’上?”
那个欧文真该死!亚当知道自己进退两难了。回答说“是”吧,可那是保密的。回答说“不”吧,那么,到最后新闻记者都会发现他扯了谎。
亚当坚决声明:“你也知道‘参星’的事我不能讲,鲍勃。”
那个专栏作家咧嘴一笑。虽说对方不是直截了当否认,但也已经把他要打听清楚的事都告诉他了。
“好吧,”《新闻周刊》那个黑发姑娘说;因为她站着,所以看起来比坐着更高,更大方。“我们到这儿来要谈的事,给你耍了个手段扯开了。”
“不是我。”亚当直盯着她的眼睛;他看到,这双眼睛是浅蓝色的,正嬉笑怒骂一般拿他评头品足。他不由得巴望他们是在不同的情况下见的面,也不要那么样冤家对头似的。他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汽车工人,想从正反两个方面来看问题罢了。”
“当真!”那双眼睛还是紧盯着,仍然映现出一副嬉笑怒骂的样子。“那么对下面一个问题来个老实回答怎么样:汽车工业内部的看法当真在改变?”“新闻周刊”瞅了一下笔记本。“大汽车制造商真的想适应时代——接受那种社会责任心的新观念,发扬公德心,对于起着变化的事物标准,其中包括对于汽车的评价,采取现实主义的态度?你们真心认为消费者至上站住脚了?真的照你们说的那样出现了一个新纪元?还是,那不过是宣传人员搞出来的一种经理人物的化装表演,其实你们是真心希望不再象现在这样对你们注意,一切都悄悄恢复原状,就照过去那样,有不少事都是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出来的?你们大家是真的注意到环境、安全和其他各方面出现的情况呢,还是你们在自欺欺人?QuoVadis?——你还记得你学过的拉丁文吗,特伦顿先生?”
“记得,”亚当说,“记得。”QuoVadis?你往何处去?……人类这个古老的问题,世世代代传下来,问的是文化、民族、个人、集团,而现在,又问到一种工业了。
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问:“嗳,莫妮卡,那是个问题呢还是篇演说?”
“这是个大杂烩似的问题。”《新闻周刊》那个姑娘朝“银狐”不冷不热地一笑。“假如你认为太复杂,那我可以把它分成几个简单的部分,用一些简短的词儿。”
宣传部负责人正巧送走“美联社”回来。“杰克,”产品发展部副总经理告诉他的同事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记者招待会不象往常那个样子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更加喜欢惹是生非,不再谦恭有礼了,”“华尔街日报”说,“那是因为新闻记者正在训练成那个样子,我们的编辑叫我们钻得深。象其他一切一样,我猜想新闻事业也换上了一副新的面貌。”他又沉吟道:“有时候,也叫我怪不舒服的。”
“可我倒没什么,”“新闻周刊”说,“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得到解决呢。”
她转向亚当。“我刚才是向你请教的。”
亚当踌躇不决。QuoVadis?换种形式,他有时候也拿这个问题问过自己。
可是现在要他回答,应该坦率老实到什么地步呢?
埃尔罗伊·布雷思韦特救了他的驾,用不着他做出这个决定了。
“亚当要不见怪,”“银狐”插进来说,“我倒认为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即使没有听到你刚才的一篇大道理,莫妮卡,我们公司——它可代表我们这个行业——也始终认为应该有社会责任心;另外,确实也有着公德心,许多年来已经有所表现。至于消费者至上,我们一直是相信的,早在这个词创造出来以前,就相信了,创造这个词的那些人……”
婉转动听的词句滔滔不绝滚出来。亚当听着听着,心里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没有回答。尽管他把全副精力都献给了工作,不过说实话,他也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点疑疑惑惑。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放下了心,会议总算快结束了。他恨不得回到自己的业务领域里去,“参星”,好象一个缠着人不放的亲爱情妇,在那儿向他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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