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供电系统一旦开始了一次大规模非计划停电以后,”尼姆·哥尔德曼耐心地解释说,“就象小孩儿的游戏‘拣五十二张’一样。刚才一副牌还好好的,一转眼——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地上就撒满了纸牌。然后得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这就够你捡一会儿的了。”
他正在一个比电力控制中心高一点并由玻璃墙隔开的瞭望厅里。报纸、电视台和电台的记者已在几分钟前被放了进来。记者们从他们不同的新闻中心被匆忙地派往金州公司,公司负责公众关系的副总裁特丽萨·范·伯伦请求尼姆充当公司发言人。其结果是一次临时的记者招待会。
有几名记者已经产生反感了,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问题没得到什么答复。
“噢,天哪!”《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记者南希·莫利诺抗议了。“别给我们打比喻讲废话,给我们讲讲我们来调查的事儿。出了什么事儿?谁的责任?如果采取的话,将采取什么措施?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
莫利诺小姐是个热情的人,生得美而不俗——高高的颧骨使她的面容显得高傲,而她有时确是如此,她通常的表情兼有好奇和近乎轻蔑的怀疑。她也有风度,漂亮的衣服很合她苗条的身材,她是个黑人。职业上,她以擅长调查并揭露公职人员贪污行贿而闻名。尼姆把她看做一根锋利的冰柱。她过去的报道清楚地表明,金州公司不是莫利诺小姐所推崇的一个机构。
其他几名记者点头表示同意。
“拉米申厂发生了一次爆炸事故。”尼姆压住了怒火,没有顶撞她。“我们相信我们的人至少死了两个,但由于汽油起火和浓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多的细节。”
有人问:“你知道两名死者的姓名吗?”
“知道,但现在还不能公布。必须先通知死者家属。”
“你知道爆炸的起因吗?”
“不知道。”
莫利诺小姐插进来说:“电力怎么样?”
“部分电力,”尼姆说,“已经恢复。其余的电力大部分将在四小时内恢复,最迟不超过六小时。其它一切将在今晚恢复正常。”
正常,尼姆想,沃尔特·塔尔伯特可正常不了啦。总工程师卷入了爆炸,以及据估计已经身死的消息,仅仅在几分钟以前才令人震惊地突然传到了电力控制中心。尼姆,作为总工程师多年的老朋友,还没时间体会消息的真实性,也没时间悲伤,他知道他以后会感到悲痛的。尼姆和拉米申厂厂长丹尼立是泛泛之交,因此他的死,固然悲惨,似乎隔了一层。透过瞭望厅和控制中心工作区之间的隔音玻璃墙,尼姆可以看见调度控制台上和周围仍然忙成一团。他一心只想尽快回到那里。
“明天会再来一次停电吗?”一个专线电报记者问道。
“如果热浪停止,就不会,据我们了解热浪会停止的。”
随着记者们不断的提问,尼姆忍不住把意外的酷热天气里的高峰负载问题讲了一遍。
“这样你实际就是说,”南希尖刻地说,“你们没有计划、没有预见、也没有考虑到可能使你们工作突然脱离常轨的任何事情。”
尼姆脸涨红了。“计划只能是……”
这一句再也没有讲完。
公众关系部部长特丽萨·范·伯伦走进了瞭望厅,她是几分钟以前从这里出去的,一个矮矮胖胖,忙忙碌碌的四十五六岁的妇女。她总是穿着起皱的亚麻布衣服和一双适用的棕色厚底皮鞋。她经常衣饰不整、头也不梳,看上去活象一个焦头烂额的家庭主妇,而不象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公司官员。
“我有一个通知,”范·伯伦夫人说。她声音有些激动,手里拿的一张纸也在发抖。屋子里静了下来。
“我们刚得知死亡四人,不是两人。所有死者都是公司雇员,爆炸的时候他们正在岗位上工作。现在我们正在通知他们的直系亲属,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给你们一个名单,并附有简历。我也被授权宣布,虽然此刻还没有证据,但已怀疑是破坏。”
在脑后连珠炮似的提问中,尼姆悄悄溜走了。
在能源控制中心的指挥下,混乱的配电系统正一步步地回到正常状况。
在通讯控制台上,总调度员使唤着两只电话,操纵着一排开关,正对开关管理员发出迅速、低调的指示,目的是恢复和其它公用事业公司的内部联系;大李利跳闸时,联系自动中断了。等到与太平洋电网恢复了联系时,调度员在他的灰色金属转椅上向后一靠,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按动开关,重新恢复负载。尼姆回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我们还有一半路就到家了,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意识到这意味着受突然停电影响的地区已有一半恢复了全部电力供应,并且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进行。一台计算机能够比任何管理人员更快地关闭整个系统,并且实际上已经关闭了。但是,要使整个系统恢复供电,却要在能源控制中心的监视下,由技术员亲手扳动开关才行。
大小城市享有恢复供电的优先权,所以一个市区接一个市区,电力恢复了正常。其次是郊区,特别是那些工厂集中的地方。乡村再往后排。边远农村,在电力图腾柱的最底部,将是排在最后的。
但是有几个例外。医院、自来水和污水处理工厂以及电话公司设施,由于它们的重要性而享有特殊的优先权。固然,这类机构通常有自己的备用发电机,但这只够一部分负载用,所以外来电力对正常运行是必不可少的。在某些地方,还有出于对一些病人的特别考虑而设置的电器装置。
总调度已把注意力转向一张特别的路线图,他正通过一台电话和别人讨论这张图。地图上标明了一系列的彩色圆圈。
尼姆等通话一停就问道:“这是什么?”
调度显得惊讶:“你不知道这个?”
尼姆摇摇头。尽管身任负责计划的副总裁,他也不能完全熟悉、甚至不能看到一个象金州公司这样的大企业里的千百张极为详细的图表。
“私人住宅里的生命维持装置器。”调度招呼他的一名助手接替他的工作,同时离开了座位。“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他疲惫不堪地一只手捋着白头发,然后心不在焉地又往嘴里扔了一片戈卢西尔药。
趁着这一会儿没有工作压力,调度把路线图摆在他自己和尼姆中间。“这些红圈是铁肺——人们今天大都称它为呼吸器。绿圈是肾脏透析机。这个桔黄色圆圈是一个婴儿供氧装置。我们每个部门都有这样的图表,并使它们符合最新的情况。医院知道哪里有这些家庭装置,他们协助我们。”
“你给我补了一课,”尼姆说。他继续研究这张强烈地吸引着他的地图。
“依赖这种生命维持装置的人,大多数都有在紧急情况下换用蓄电池的那种装置。”调度接着说。“尽管如此,失去外部电源时,对他们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因此,如果某个地区出现运转中断时,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从速检查。然后,如果有任何怀疑或问题,我们就赶快送去一台轻便发电机。”
“但我们没这么多轻便发电机——肯定不足以应付今天这样的大规模停电。”
“不够,而且也没有这么多人手。但今天我们走运。各部一直在检查。家庭里生命维持装置的使用者都没出事。”调度指了一下地图。“现在,在所有这些点上我们都恢复了供电。”
大家在百忙之中,还能关心和照顾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这一点是令人感动的,也是使人宽心的。尼姆两眼转动,研究着地图。他看见了一个他很熟悉的街道交叉口。莱克伍德和巴波亚街交叉口。一个红圈标明一座公寓大楼的位置,这座公寓他开车经过好多次了。红圈子边上写着“斯隆”——大概是铁肺的使用者。谁是斯隆?尼姆想。他什么样子?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哥尔德曼先生,董事长要和你讲话。他从拉米申打电话来了。”尼姆接过了一名控制室助手递给他的电话。
“尼姆,”埃里克·汉弗莱说,“你和沃尔特·塔尔伯特的私人关系很好,是吧?”尽管处于危机之中,董事长的声音还是象通常一样温文尔雅。他接到爆炸的第一次报告之后,就立刻和雷·波尔森一起坐上他的大型高级轿车去拉米申了。
“是的,”尼姆说,“沃尔特和我是好朋友。”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快流出来了。几乎从十一年前尼姆到金州电力公司供职以来,他和总工程师感情一直很融洽,并且向来无话不谈。简直不可想象他们之间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促膝谈心了。
“沃尔特的夫人呢?你跟她很熟吗?”
“阿黛丝。非常熟。”尼姆感觉出董事长犹豫了,于是问道:“那里情况怎么样?”
“可怕。我以前从未见过高压蒸汽熏死的人体。我希望我永远别再看见了。皮肤一点也没留下,只是一堆水疱,水疱下面的所有东西都暴露在外面。脸都认不出来了。”有一会儿工夫,埃里克·汉弗莱似乎有些失去了镇静,然后他又恢复了常态。“所以我要你尽快到塔尔伯特夫人那里去。我了解她听到消息后非常伤心,这并不奇怪。作为一个朋友你也许可以帮点忙。我也希望你尽力劝说她不要来看她丈夫的遗体。”
“啊,天哪,埃里克,”尼姆说。“干嘛找我?”
“理由明摆着,这事总得有人去做,而你显然又比我们和他们俩都更熟悉。我也正在请求一个丹尼立的朋友为了同一目的到他的夫人那里去。”
尼姆想顶他:为什么你不去——看望那四名死者的夫人?你是我们的总司令,拿着王侯的薪俸,应该偶尔干一点又难受又窝囊的事情。再说,在公司里因公死亡难道不值得最高领导人亲自看望一下吗?为什么你不去——看望那四名死者的夫人?你是我们的总司令,拿着王侯的薪俸,应该偶尔干一点又难受又窝囊的事情。再说,在公司里因公死亡难道不值得最高领导人亲自看望一下吗?但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约·埃里克·汉弗莱虽然是一名辛勤工作的行政官员,却故意地尽量不让自己出头露面,这一次明摆着又是要让尼姆和其他几名倒霉的人替他跑腿了。
“好,”尼姆让步了,“我去。”
“谢谢。并请向塔尔伯特夫人转达我个人的深切慰唁。”
尼姆把话筒放了回去,越想越不舒服。汉弗莱叫他去做的并不是他所擅长的那种事。他本来就知道他迟早得见阿黛丝·塔尔伯特,还得感情激动地尽可能找些话安慰她。他没料到的是这么快就得去见她。
从能源控制中心出来的路上,尼姆遇到了特丽萨·范·伯伦。她神情很悲痛。这大概是她刚才和记者们的会见造成的,因为特丽萨也是沃尔特·塔尔伯特的朋友。“对我们大家都不是一个好日子,”她说。
“是啊,”尼姆说。他告诉她自己要到哪去,以及埃里克·汉弗莱的指示。
这位负责公众关系的副总裁做了个鬼脸。“我不羡慕你。这是个苦差事。嗳,我听说你和南希·莫利诺吵起来了。”
他没好气地说:“这个婊子!”
“当然她是个婊子,尼姆。可她也是一个很精明的记者,比那些我们看到的干这行的笨蛋强多了。”
“你这样说我很吃惊。她甚至还不知道要报道的是什么,就打定主意要找岔儿——要跟我们作对。”
范·伯伦耸耸肩膀:“我们在里面工作的这个厚皮庞然大物还经得起攻击。再说,敌意也许正是南希的计策,来刺激你和其他人讲过火的话。你要对付女人还得学几手,尼姆——除开在床上做柔软体操以外。据我听到的谣言,你经常搞那一套。”她狠狠地盯着他。“你爱追女人,对吧?”然后她母亲般的眼睛变得柔和了一些。“也许我现在不该说这话。走吧,去尽量安慰沃尔特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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