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暗访十年 > 第一章 暗访盗墓团伙 第四节 夜半聊盗墓
狗剩叔说：“每天晚上一过半夜，狼就在村子里闲逛。现在也不能打狼了，属于保护动物。”
狗剩叔悄声说：“你趴到窗上看……”
狗剩叔说，要判断啥地方有墓子没墓子，有很多窍门。听老人“讲古经”，村村都有那些见多识广的老人，他们说村子里的财东埋在什么地方，一般都八九不离十。看古书，古书里都有记载，当地的著名人物埋在了哪里，周围有什么特点，只要你费工夫找，一般也能找到。“可惜的是叔不识字，叔识字的话，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叔肯定都成了城里人。”
还要看土质。一般人看土壤，看到的都是一样的，盗墓人看土壤，就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土壤分生土、熟土、活土、死土等很多种。有经验的盗墓人一眼就能看出脚下的土有没有被人动过，多少年前被动过，没有动过那就肯定没有坟墓，动过就说明地底下有坟墓。不仅仅这样，盗墓人还能分辨出平平整整的地面下的坟墓，有没有人盗过，盗过几次，什么年代什么时候被盗的。
“挖一个墓子需要多少天？”
狗剩叔反问我：“你栽过树没有？”
我问：“你能挣多少钱？”
狗剩叔说：“旧社会找到一个墓子，可以挖十几天，现在不行了，找到墓子，三天内就要出货，不出货就要换地方。公安抓得紧了，你在一处地方待上十天半月，谁看见都会怀疑的。挖墓子要多叫几个人，但也不是人越多越好，墓子只有那么大一坨地方，也装不下多少人。”
我也笑着，陪着他笑。
狗剩叔抽了一口烟，从黑暗中浮现出的那张苍老的脸上荡漾着得意，他说：“你念的书多，可你不懂挖墓子，要说到挖墓子这门学问，叔算是行家了。”
黑暗中，狗剩叔笑了：“见过？只要挖墓子，就要和狼打交道，有时还和狼打得不可开交。”
“旧社会的人用煤油灯，后来用蜡烛，现在的人都用矿灯，戴在头上，挖起来很方便。黑咕隆咚倒不怕，最怕的是臭气和水。死人的气味散发在土里，你一挖出洞，臭气又会聚在洞里，把人能熏死。每个坑的行情也不同，分为生坑、熟坑、干坑、湿坑。”
狗剩叔说：“挖墓子最好的季节是冬天，天寒地冻，没有人出来，所以最适合挖墓子了。另外还有麦子刚收割时候、秋庄稼长高的时候。”
他们这代老红军太让人敬仰了，外爷也是这样的人。外爷回家后也一直没有给人提起过自己那些往事，有一年，少将回来省亲，和一帮儿时伙伴说起过去的事情，突然就问：“白朝定现在在哪里？”有人就说了外爷家的地址，少将来看外爷，就这样，外爷当过红军的事情人们才知道了。
我惊讶万分。
狗剩叔说：“挖墓子最重要的工具就是洛阳铲，其余的还有铁锹、绳索、洋镐、蜡烛什么的，解放前用螺旋器，现在用洛阳铲，洛阳铲就是……”
我也伸出一根指头：“一百？”
“窑门关好了没有？”我颤着声音问。
“哦——”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狗剩叔说：“想着哪里有墓子，就先用洛阳铲打洞，打出了木炭什么的，就再围着这一个洞打。就这样，一般需要用洛阳铲打50个左右的深洞，就知道了墓子在地下的什么位置、墓室的朝向什么的。”
我又问：“人站在地面上，墓子在地底下，怎么就能判断出墓子的方位？有没有挖墓子的时候挖错方向的？”
“哎呀，叔说你是个书呆子，你还说你不呆。炸的时候，肯定不能放在墓室的上面，要放在墓室的前面或者后面。炸出洞后，人钻进去。这个洞要比墓室还深。人用绳子吊着，不得上来不得下去，拿着洋镐在侧面挖，挖进墓室里。挖出来的土就用双脚蹬到深洞里。”
狗剩叔笑着对我说：“你看你叔像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黑暗中他的牙齿闪闪发亮，“你叔有这本事都钻到财东家偷钱去了，谁还愿意钻墓子？”
狗剩叔已经是一个老江湖了。
狗剩叔说：“要挖一个墓子，先要用洛阳铲打洞，这样的洞一般十几米深，也有的几十米深。刚才我说了，高手按照挖上来的土就能知道下面有没有墓子。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如果带上来的土有木炭、卵石、流沙这些东西，那下面百分之百就有墓子，而且是值钱的古墓。”
狗剩叔说：“这些也没有，就算有毒箭，几百年上千年过去，箭杆早就朽了；火焰更没有，没人点火，哪来的火焰？就算古墓里有火药，过了这么多年，也早就失效泛潮，点不着了。”
狗剩叔说：“这还不算什么，还有更神奇的。”盗墓人到了下雪天都不会待在屋子里，都会到处走走，从雪粒中也能看出地底下有没有坟墓。
“黑咕隆咚的，这可咋挖？”
我为了平息怦怦乱跳的心脏，也点燃了一根香烟，问狗剩叔：“现在狼咋这么多？”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我跟着狗剩叔来到了田地里。
我歪头问：“这是为什么？”
我说：“当然栽过树，农村孩子谁没栽过树？”
我问：“有人埋进去过？”
窑洞里散发着一种浓郁的霉烂潮湿的气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狗剩叔的窑洞我相信至少有十年没有清扫，墙角上方的蛛网层层叠加，残破的旧蛛网像棉絮一样在清冷的风中飘飘荡荡，上面还黏着蜘蛛吃剩的昆虫躯壳。墙壁上裂开的缝隙里，潜伏着蝎子、蜈蚣等各种各样的多足昆虫，还有蛇。这些毒物都非常喜欢阴冷的环境，所以，四季不见阳光的窑洞就成了它们居住地的最佳选择。
我问：“啥呀？”
“哦？”
狗剩叔说：“我是听人家说的，说是外国有一种木乃伊，能保存几千年，就是因为墓子里放的是木炭。所以说嘛，只要你拿洛阳铲铲出来木炭啦流沙啦卵石啦，那下面百分之百就有墓子。”
狗剩叔说：“身体啊，身体好了，一好百好，其余的，球都不顶。要那么多钱，花得完？要那么多的房子，住得完？人死了，都装在棺材里，穷人富人都是一样的。在世争哩抢哩，死了都是一样的。”
我静静地听着，窗外没有了动静，狼可能也在窗下静静地听着。
我很震惊，不识字的狗剩叔居然还知道木乃伊。
我不理解：“就这么一个铁铲，怎么就会引起挖墓子革命？”
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相信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木炭是防潮的。人埋在地底下，很潮湿，用不了多久，人就会腐烂。而如果有了木炭，木炭吸水，人就会干爽，就会保存很长时间。哎，你知道木乃伊吗？”
我问：“墓子这么大，你怎么就能判断墓子的方位？”
狗剩叔说，当初人多的时候，到处开荒种地，狼逼得没办法，就跑到了秦岭深处。最近几年，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土地撂荒了，狼就又回来了。
我问：“为什么是这样？”
狗剩叔说：“地底下没有墓子，落下来的雪就是一片一片的；地底下有了墓子，落下来的雪就是一粒一粒的。年代越远的墓子，雪粒越细。”
我说了昨天晚上遇到狼的情景，“怎么到现在还有狼，狼不是消失了很多年了吗？”
我说：“我不当官了，我现在写书。”
“这是咋区分的？”
那天，我帮着狗剩叔把包谷秆全部搬进了院子里，这些包谷秆足够他烧一个冬天的热炕。
鹞子是鹰的一种，飞得很高，喜欢吃鸡。小时候在北方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到高空中盘旋的鹞子，伸展开翅膀，慢悠悠地飞着，然而，一旦看到地面上没有防范的鸡，就像子弹一样落下来，挟着风声，雷霆万钧，聪明的鸡赶快钻进枣刺里，躲过一劫；而愚蠢的鸡只顾低着头发足狂奔，然而，跑得再快的鸡还是在跑，而飞得再慢的鹰也是飞，鹞子俯冲下来，再升空的时候，爪子下就抓着一只鸡了。小时候，大人们总是告诫我们，看到鸡跑远了，就赶紧追回来，别让它们离开村子。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只老母鸡可就是一个银行啊，家中的油盐酱醋全靠鸡蛋钱来买。鹞子只能在野外逞威，不敢落在村子里，那时候山区养狗的人很多，狗又和鸡很有感情，凶猛的鹞子落在地上，又不是狗的对手。
狗剩叔说：“甭和人争抢，甭给自己肚子装气，自己想咋个活，就咋个活，只要自个儿高兴就成。”
我正在很难为情地想着怎么回答，他又说：“听说你当官了，来是不是开的车？”
狗剩叔说：“被埋的人多了。我经常挖墓子都能看到死人骨头，那都是被流沙和卵石埋的人，都是挖墓子的。”
狗剩叔说：“以前没有洛阳铲，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自从有了洛阳铲，挖墓子就变得轻松多了。”
狼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它能听懂人话，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这样说。
那个人外号叫鹞子，可能就是说那个人很凶悍吧。而叫李麻子，则是说他的脸上有麻子吧。
狼似乎也受到惊吓，离开了窗口。
狗剩叔面不改色地说：“挖墓子。”
狗剩叔轻蔑地笑了：“后头再加个零。”
我问：“螺旋器是个啥？洛阳铲是个啥？”
我们先聊起了那个老红军，我问：“那老红军也是恓惶人。”
我从不知道，盗墓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还真的有这么高深的学问。
狗剩叔说：“生坑就是没有人挖过的坑，东西没有被盗过；熟坑就是有人盗过，但是一般还能再挖到东西；湿坑就是墓室里有水，这是非常可怕的，弄不好人会被淹死；干坑就是里面没有水。”
传说中的李鹞子有一天去赶集，在集市外看到有一个卖甑糕的人在搭帐篷。搭帐篷需要在地上挖四个小坑，用来埋竹竿。卖甑糕的人拿着一个前面是圆筒、后面是长杆的东西，在地上墩一下，圆筒里就有了土，倒出来，再墩墩，又套出来土……李鹞子那一刻灵光一闪，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让铁匠打造了一个U形圆筒，安上长柄，一试，果然套出了土，这就是最初的洛阳铲。
还是和以前一样，狗剩叔说话从来不考虑。他不会考虑对方会不会难堪，也不考虑会不会让自己难堪，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一个心无城府的人。
我惊讶地问：“这怎么能看出来啊？”
一生贫穷的狗剩叔很豁达，他已经看穿了生死之事。他说：“有的人一辈子和人闹意见，总想着整人害人；还有人一辈子都想多吃多占，最后死了，还不都成了骨头架子。所以啊，人一辈子啥最重要，你知道吗？”
我好奇地问：“大冬天适合挖墓子，这个我懂。为什么麦子收割和秋庄稼长高也适合挖墓子？”
夜晚，我们躺在炕上，抽着香烟聊天。
狗剩叔不喜欢种庄稼，可是农民不种庄稼，又吃不到口，狗剩叔就不得不种庄稼。那两块本来很肥沃的土地，就像两头肥猪，可是落在狗剩叔手中，就喂得瘦骨嶙峋。两块巴掌大的土地上，麦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好像一群还没有睡够就被父母拎起耳朵让去上学的孩子。包谷都已经扳完了，包谷秆还没有挖，横竖都不成行的包谷秆叶片低垂，像一群被缴了枪械的士兵。
多年不见，狗剩叔还是非常矮小，身体瘦得就剩下一把一捏就嘎巴响的骨头。他那年还不到40岁，可是头发已经一半花白，脸上皱纹密布，像网眼一样。
我又问：“野外的地那么大，你咋能知道哪里就有墓子？哪里没有墓子？”
狗剩叔说：“旧社会的时候，挖墓子一般是两个人，一个人在墓子里，一个人在墓子外。墓子里的人把东西包裹好，墓子外的人就吊上来。但是，现在一般最少也有三个人，但最多也不会超过五个人。”
狗剩叔的家非常简单，一盘土炕，炕前放着桌子，桌子上是仅有的几件锅碗瓢盆，墙上楔个钉子，钉子上挂着一个自行车外胎，但是我没有见到家中有自行车。
狗剩叔没有回答，突然对着窗户喊：“他妈的你听什么？谁给你说呢！”
狗剩叔家的土地本来很遥远，沿着陡峭的山路需要走半天，可是，因为村子里的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很多本来很好又很近的土地就都撂荒了，长满了荒草。狗剩叔就在村外找了两块地，点燃荒草做肥料，一块种小麦，一块种包谷。
狗剩叔算是活得很明白。
我心中一阵狂喜，这些天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打开狗剩叔的话匣子，一直想着他会对自己的职业讳莫如深，没想到他主动给我提起自己的职业。
我越听越感到神奇。
窗外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声音，那是狼在划拉包谷秆。我想看看窗外有几只狼，鼓足很大勇气，爬到窗口，又坐了回去。
狗剩叔说：“那你写一本书能挣多少钱？”
敲了好一会儿，狗剩叔才起床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拉开房门看着我问：“你找谁？”
我坐在炕沿上，狗剩叔坐在脚地的机子上，显得更为矮小。他问：“今个咋想起看叔来？”
狗剩叔说：“叔出去一趟，就弄一杆子；弄得好了，还能挣两杆子。”他先伸出一根指头，接着又伸出两根指头。
狗剩叔接着说：“最高级的是，闻一闻土，就知道土里面有没有墓子。”
狗剩叔说：“螺旋器就像螺丝一样，一圈一圈的，上面有个手柄，握着手柄的两边，向一个方向旋转，螺旋器的尖端就钻进了土层里，提起来，就带出来地底下的土，挖墓子的高手根据地底下的土，就能知道下面有墓子没有。”
狗剩叔说，老红军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做农民，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经历，他也从来没有给人提起过。几年前，有一个大官来到村子里找到老红军，说老红军是他的战友，这些年一直在找，现在终于找到了。大官要把老红军接到城里享福，老红军不去；给他钱，他也不要。村里人就问他，老红军说：“当年打仗的时候，那么多的人就在眼皮底下倒下了，能活着回来就是福气。要钱干什么？现在日子就好着哩。”
我说：“很多书上说，你们都有缩骨术？”
“那炸药会不会把墓子炸坏了？”
我问：“一年中的什么时候挖墓子？”
狗剩叔接着说：“现在没人用螺旋器了，都改用洛阳铲。洛阳铲就是一个圆筒，不过一面有缺口，就像马蹄铁一样，上面有手柄。洛阳铲也能带出来地底下的土，比螺旋器方便多了。”
狗剩叔有些得意地说：“你那事情，还没有叔的事情来钱。”
狗剩叔笑了，黑暗中传来他戏谑的笑声：“你真是个书呆子，念书把你的脑子念成实心的了。你叔刚开始听人家这样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故意惊讶地问：“干啥事啊？这么来钱？”
窗外响起了轻悄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狼挨了骂，就羞赧地走开了。
我问：“那你挖墓子见到过狼吗？”
我现在对狗剩叔佩服万分。我从来没有想到盗墓居然如此博大精深，尽管它几千年来从来都不登大雅之堂。
我问狗剩叔：“你们挖墓子的时候，都有几个人？”
狗剩叔说：“人死了，尸体腐烂，就会发出一种气味，渗进土里，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散。高手一闻就知道埋了有多少年。”
我说：“人最后都要死，那在世这几十年咋个活才算是活？”
狗剩叔又吸了一大口香烟，烟雾中的那张脸显得异常诡异。他说：“挖墓子离不开洛阳铲，高手用洛阳铲从地下几米的地方铲上一撮土，放在鼻子跟前闻一闻，就知道有没有墓子、什么朝代的墓子。”
洛阳铲的历史很短暂，距今还不到百年。盗墓史上最恐怖的人物是民国时期一个叫做孙殿英的军阀，他也是盗墓史上除曹操之外的最著名的人物。这个土匪出身的军阀胆大包天，出动军队在光天化日之下掘开了慈禧太后的坟墓。然而这个土匪后来居然逃脱了惩罚，他把从坟墓里挖到的宝贝分批送给了国民党要员，保住了一条狗命。每每阅读历史，看到这里就让人感慨欷歔，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民公敌居然能够逃脱惩罚，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政府腐败到了何种程度。
北方初冬的早晨很冷，杨树灰色的树皮上结了一层白霜，屋瓦上湿漉漉的，也是霜打的。太阳刚刚升起来，红彤彤的，像一个纸糊的灯笼，没有一点热量。路边的荒草，树上还没有掉光的叶子，都瑟缩成一团。
狗剩叔说：“那都是胡写哩，你想，就算有这些怪物，它们吃什么？早都饿死了。没有空气，也在墓子里憋死了。”
狗剩叔说：“挖墓子这个职业很长久很长久，古人下葬的时候，就要防人挖墓子，所以就设置了各种各样的机关。最常见的就是卵石和流沙，会挖的人就避开了，不会挖的人，一挖到墓室，上头的卵石和流沙就会流下来，把挖墓子的人都埋了……”
狗剩叔说，还有看地形。古人讲究背山面水，这就是好风水，这些地方肯定就有古墓。两边高中间低的地势，像圈椅一样的地形，圈椅中间的地方肯定也有古墓。“挖墓子的高手，也都会看风水。”
狗剩叔说，麦子收割入仓，人就累瘫了，谁还关心野外有人在转悠。秋庄稼长高了，刚好就能挡住挖墓子的人。
我问：“卵石和流沙是为了防盗的，那木炭呢？”
我还没有吭声，他突然就认出了我：“啊呀呀，你是么傻啊，个子比原来高了很多，脸还是没变，叔认得出来。”他很为自己的眼光自得。
我好奇地爬起身来，凑近木窗，突然与窗外一只绿色的眼睛撞在一起。那是一只狼的眼睛，它正透过窗缝向里张望。我惊惧地一跤坐倒，半天说不出话来，黑暗中传来狗剩叔的坏笑声。
月亮升上来了，透过窗棂，照在窑顶的墙上，照在那一个破旧的自行车外胎上，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遥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狼嗥，一声过后，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又是长声嗥叫。狼的叫声低沉有力，就像从水窖里发出来的一样。
洛阳铲最关键的是U形铲，弧度要恰到好处，太大太小都不行，太大了抓不上土，太小了倒不出土。另外，U形铲的钢质也要恰到好处，能够一直打进墓砖里，太硬了容易断，太软了又不够锋利。“这里面学问深着呢。”狗剩叔说。
狗剩叔的家中没有电灯，也没有煤油灯，甚至连半截蜡烛都找不到。其实，他的家也没有人来，而他一个人在这个居住了40年的窑洞里，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任何东西。
窗外突然又响起了狼的嗥叫，这次，叫声非常近，好像就在耳边。
洛阳铲是盗墓人最重要的工具，它的发明者是一个洛阳人，所以就叫洛阳铲。
我一想，狗剩叔说的很有道理，我又想起了回家前刚刚看到过的一部名叫《天脉传奇》的电影，电影中的古墓里有着发射毒箭的铜人，还有火焰，我问：“这些东西有没有？”
我想，狗剩叔所说的洛阳铲的顶端，可能是U形铁，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是U形。
我想，狗剩叔所说的螺旋器，可能就像城里人开红酒的起子，它们的原理也是一样的。
螺旋器还能开红酒瓶塞，而洛阳铲则完全就是盗墓用的，是盗墓的专用工具。
狗剩叔说：“关了，也顶了，要不，狼早就跑进来了。”北方的窑洞门都是木制的，两扇，围着门轴转动，夜晚，闭上窑门后，先插上门闩，然后在闩子下再顶一根坚硬的槐木棍子，棍子一般都有手臂粗细。这样，窑门就无法推开，也无法抬开。
狗剩叔伸直双腿，我们长时间盘膝坐在炕上，两条腿都变得麻木了，狗剩叔一边捶打着双腿，一边说：“你千万不要小看洛阳铲啊，这东西就是我们的大炮，有了它，再坚固的碉堡都能攻破。”
我心中暗暗好笑，挖墓子还是学问？我掌握了这门学问能干什么？有什么用处？
北方的窑洞都挖得很深，最外面能够得到阳光照射，通风透亮，所以，土炕就盘在最外面；接着是灶膛，做饭的时候，烟火能够通过炕筒流出，便于加热土炕；最里面是堆积粮食的仓库。为了光线照射方便，土炕的炕头一定会有一扇木窗。天冷的时候，关闭木窗；天晴的时候，打开木窗。
说到挖墓子，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到过的一些电影和书籍，它们都将盗墓渲染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坟墓里面有怪兽、毒箭，还有的说有什么专门吃死尸的蝎子、蟑螂。我问狗剩叔：“是不是这样？”
我说：“我还是想不出来怎么挖墓子。”
我来到狗剩叔家门前，看到没有上锁，心中一阵狂喜。狗剩叔的木门从里面闩上，此刻他正在呼呼大睡。
狗剩叔突然住口不说了，又吸了一口烟，脸上的表情很怪异，我问：“怎么了？”
“一般需要三五天，也需要三五个人，要先挖，挖出一个竖井，然后放炸药，炸出人能够钻进去的洞。挖墓子的人都很瘦小，这是为了方便钻进去。刚炸出洞，千万不能进去，人一进去就是个死。要先用荒草什么的把洞口盖好，让旁人看不出来，第二天再来，硝烟散尽了，人才能进去。”
洛阳铲诞生在孙殿英盗墓之后。它的发明人外号叫李鹞子，还有人叫他李麻子。
我问：“发明洛阳铲的人可能也是挖墓子的吧？为啥就叫个洛阳铲？”
狗剩叔说：“挖墓子和栽树是一个道理，要先挖坑，不同的是，栽树挖的坑浅，挖墓子挖的坑深。”
那个深秋的夜晚，我和狗剩叔在北方一间残破的窑洞里说着天方夜谭一样的传奇故事，狼在窑洞外的星光下嗥叫奔走，如果没有墙壁之隔，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有几米。我们的说话声，狼能够听见；狼流着口水的粗重的喘息声，我们也能够听到。那样一个刮着冷风的北方的夜晚，到底是狼在倾听着我们的谈话，还是我们在聆听着狼的交流？
我说：“我不会当官，不会和人拉关系，也不会给人进贡，就只知道踏踏实实干事，就这人家还弹嫌。我写书不看谁的眉高眼低。”
狗剩叔说：“我给你说啊，这挖墓子的学问很大，叔给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只给你拣紧要的说。”
我问：“有这么神？”
狗剩叔说：“憨娃，当官多美，要啥有啥，你写书能挣几个钱？”
“哦……”
最初的洛阳铲后面安装着长柄，这样的长柄一般是竹竿或者韧性强的腊木杆，最长需要十几米，携带很不方便。后来，洛阳铲演变成了短柄，短柄的后面绑着长绳，这样携带就方便多了，绳子有多少米，就能挖掘到地下多少米。还有一种洛阳铲，采用的是螺纹钢管，层层相套，随意延长，想要多长就有多长。
我又问：“挖墓子都需要些什么工具？”
我说：“弄得好的话，能挣一万元；不好的话，一分钱挣不上，人家不给你出版，你就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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