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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暗访十年 > 第二章 暗访妓女群落 第五节 性病艾滋病

第二章 暗访妓女群落

第五节 性病艾滋病

  妓女也有爱,但是她可以把爱分成很多份,见到每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都送给一份,见到每一个有钱的男人也会送给一份。她们的思维你无法理解,而她们可以理解。拥有很多个男人,在她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妓女们都在躲避,没有人顾得上她。小雯岔开双腿坐在地上,感觉到有一股暖暖的水流,从下体流出来,洇湿了裤头,然后,一阵剧疼蔓延了全身。她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而让人们感到更加心寒意冷的,是一则则不胫而走的消息。

  不曾想,那是小雯和她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

  然后,这条街道再次遭到整顿,每个站街女都要进行身体检查。然而,这些妓女们一见到执法车辆,就装着良家妇女,披上随身带着的长衣服;一见到执法车辆离去,就脱掉衣服,露出本色。

  郎中很懂得保护自己,他每次都会使用志愿者介绍的那种“套”,他说这种“套”会让他的时间更长。郎中还给小雯打青霉素,让小雯变得更胖,而下体的症状日渐消失。

  那天夜晚,圆滚滚的小雯穿着绿色衣服,站在街口,就像街口矗立着一只邮筒。她眼巴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待着生意来临。但她没有等到生意,却等到了一辆警车。

  小雯在郎中的诊所里睡了三天,这三天里诊所只来了三名病人,一名买止痛片的,一名买创可贴的,还有一名问了问自己的病情,然后转身离开的。小雯问郎中:“生意这么差,你靠什么生活?”郎中笑着说:“我一月只做两三单大生意就足够了。”

  在和小雯交谈的过程中,她说,她曾经很多次幻想会有人带着她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可是,那些男人完事之后,都把钱甩在她的身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有人愿意带着她离去。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很绝情,她恨他们。

  郎中的出现,让她长夜漫漫的天空出现了一缕亮光。

  小兰爽快地答应了。此前她还没有进过歌厅。

  然而,即使身体修补完整了,心灵能够修补完整吗?那些日夜卖笑的创伤,那些争风吃醋的纠葛,那些提防报复的恐惧,让你再也回不到少女时代,让你再也无法纯真地爱一个人,让你无法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你注定了这一生会生活在悲剧中。

  “是……”女志愿者脸红了,“反正不是给大拇指上套。”

  小兰说,这个男人,只有在自己孤独的时候才会让他来陪,陪自己购物,陪自己过节。而平常的日子,她可以找别的男人,那个男人也可以找别的女人。

  阅人无数的小雯对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洞若观火,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便答应了。

  是妓女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纷繁复杂、扑朔迷离,是妓女颠覆了我们固有的社会基础和思想观念。

  卖淫就像洪水猛兽,当无法杜绝的时候,就只能疏导了,这就好像大禹治水。

  那晚,来了六个男人,带头的是一个30多岁的人,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挥舞着手臂,很像“文革”时期八个样板戏中的英雄人物,很有感染力和领导架势。他一说话,别人都不敢说话,只能恭恭敬敬地抬头望着他,像一朵朵望着太阳的老向日葵。

  和很多妓女一样,小雯身染多种性病。每次小雯来到诊所,郎中就会从一个玻璃瓶子里倒出指甲盖那么小的一堆颗粒状的药物,放在脸盆里,加上水,水就会变成紫红色。郎中让小雯脱光衣服,把下体浸泡在这种紫红色的液体中。浸泡过后,小雯下体的瘙痒就有些减轻,她很惊讶,她不知道那种神奇的颗粒状的药物叫什么。如果她上过初中,她就会知道这种药物叫做高锰酸钾。

  按照传统新闻报道的写法,我参加了那次志愿者的培训会后,一定要在稿件中写道:“通过培训,妓女们提高了思想觉悟,认识到了自身知识水平的差距,她们纷纷表态,以后一定珍惜生命,重新做人,为社会多做贡献。”事实上,在我参加这个活动的时候,有关部门提供的通稿上也是这样写的。然而,我在现场看到妓女们没有写决心书,妓女们将志愿者抢白得哑口无言,妓女们的思想觉悟并没有提高,她们不愿为社会多做贡献,她们只想为自己多做贡献。

  十年前的站街女们丝毫没有戴安全套的意识。她们嫌那个橡胶制成的东西要花钱,嫖客们嫌那个东西麻烦。

  那时候的安全套还不叫安全套,叫避孕套。那时候,经常在大街上看到小孩子们一人拿一个避孕套,是有关部门派发给孩子家长的,孩子们比赛谁能将避孕套吹得更大,结果,每个人都吹得嘴巴油腻腻,脸上亮闪闪的。

  “是的。”女志愿者说。

  妓女们都走了,小诊所里只剩下小雯和这名江湖郎中,一名40多岁的男医生。白大褂穿在他肥胖的中部隆起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不像一名医生,倒像是一名劁猪的。几十年前走村串乡给猪做绝育手术的人,也喜欢穿着白大褂。现在,这种职业已经绝迹了。

  告示贴出好几天了,学校里没有一个人来。志愿者们又把传单发到每一个貌似妓女的人手中,还是没有人来。六天过去了,就在志愿者准备撤离的时候,第七天午后,来了几个妓女,好奇地探出头来,说:“听说你们这里开培训班,就来看看。我们技术好着呢,不需要你们培训。”志愿者哭笑不得,向她们解释说:“我们不是来培训你们的技术,是来教你们增强安全意识。你们搞错了。”

  那辆警车刚刚在拐角的地方出现,妓女群中就有人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喊。立刻,就像狂风吹起遍地落叶般,妓女们向四面八方逃窜。小雯被无数的高跟鞋和白皙的大腿卷裹着,卷裹进了一条小巷。在狭窄的小巷里,她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就跌倒了。

  小兰的男朋友叫周辉,一个彻头彻尾的街头流氓。

  老鸨说:“有一个老板从南方回来,点名要七个漂亮妹子去唱歌,我缺两个,你去的话,就算一个。”

  这几乎是所有妓女的想法,那时候还没有处女膜修补术。而现在妓女的想法除了以上那条外,还有一条:做个处女膜修补术,变成处女,羞答答地恋爱结婚。

  一名女志愿者向妓女们解说:“在做爱前,一定要把安全套套上去,这样就会保护自己。”一名男志愿者做示范,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左手将安全套套在了右手拇指上。

  小雯没有钱,她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赌徒。郎中说,从小雯一进来他就猜到了小雯是干什么的。如果没有钱,也可以医治,但是小雯要做他的女朋友,他要小雯随叫随到。

  我是眼看着小兰成为了这样的人的。我曾经劝过她,可是她说,她想要很多钱,有了钱就不做这事了,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找个喜欢的男人,结婚生孩子。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长期生活在恐惧与痛苦中的小雯,一点点的安慰和关怀就让她愿意以身相许,而身体也是她唯一的财富和报答的本钱。

  台下响起了哄笑声。

  那晚小兰和六名“漂亮妹子”来到了歌厅,歌厅的每个包间里都有人在唱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声音从每个房间的门缝里挤出来,在走廊里汇成一条河流。站在走廊上的服务生,被这条河流冲击得龇牙咧嘴,忍俊不禁。小兰不会唱歌,也不会点歌,她静静地坐在角落,怯生生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这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诊所囊括了医院里所有的科室,这个40多岁的男人将医院里所有职务会聚于一身。他声称既可以给小孩根治尿床,还可以治愈成年男子的阳痿早泄;他既可以让癌症患者起死回生,还能够给不育妇女再造福音。在所有城市的城中村,我们都能见到这样的小诊所。十年前,那些打工者,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患病时都会选择这样的诊所。这样的诊所尽管医术极差,但是,最关键的是收费低廉。那些公立医院的高楼大厦,让囊中羞涩的打工者望而却步。

  长期好逸恶劳的生活已经让这群人成为了社会上特殊的一群人。更有一些妓女和犯罪分子沆瀣一气,成为社会的毒瘤。

  男人们都有一种英雄救美的情节,他们幻想着自己是大侠,是那种普度众生,改换乾坤,一举手风云变幻,一顿足山河变色的人。他们想当然地把当代妓女当成了流落风尘的公主,误入尘网的天使,他们想解救妓女出水火;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美若天仙的女人,一定心灵美;他们想当然地把当代妓女当成了杜十娘、苏小小、陈圆圆、赛金花、李师师、小凤仙,还有那个夜奔的红拂、文武双全的梁红玉……他们不知道,现代妓女早就不是为了生活才去卖身,早就不是生活在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精于女红、长于刺绣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妓女为了情爱可以抛弃万贯家产;现代妓女为了万贯家产可以抛弃父母亲人,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这还只是酒店桑拿里的妓女,而那些站街女们,染病的比例肯定更高,因为她们更没有防范意识,她们接触的人群更为庞杂。

  那时候的小雯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只是经常感到肚子鼓胀,她想,可能是自己吃胖了,“再也不能吃了,再吃就胖得难看了,没有客人喜欢了。”从四川大凉山出来的小雯,她的性启蒙和性经历全部是嫖客和那个赌徒丈夫给予的,她只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她并不知道那种事情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也是在那次讲解会上,小雯见到了小兰和唐姐。

  这本来是最普通的医疗知识,任何一个江湖医生、蒙古大夫都会懂得,可是小雯不知道,她把这个郎中当成了当代华佗,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她愿意为“华佗”付出一切。

  就是在那年秋末冬初,很多人第一次听说了一个新的疾病名称:艾滋病。

  小兰问:“去哪里?”

  很快,有关部门组织人员,对全城相当多的娱乐从业人员进行身体检查,发现了好几例艾滋病病毒携带者,而妓女们80%以上都染有各种性病,有的甚至一身兼数病。

  “没听见,大声说。”下面几个妓女打趣地说。

  “不是给大拇指上套。”女志愿者说。

  “哎呀,我知道了,做那事前,给大拇指套个套套,就安全了。”小兰站起来说,“我还担心学不会,原来这么简单。”

  于是,很多志愿者来到了这条街巷,向妓女们义务讲解安全知识。

  那是一个周末,志愿者们借用了附近学校的一间教室,召集大街上的妓女们开会。妓女们从来没有开过会,她们一直过着松散而随意的日子,从来就没有哪一级组织领导过她们,她们也从来没有归属于哪一个部门管辖。当这个城市里出现了服装协会、鞋业协会、信鸽协会、藏獒协会等等各种各样协会的时候,她们却没有一个协会。她们是一群山间觅食的野鸡,野鸡是没有行业协会的。

  那晚,他们拿出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放在锡纸上,下面用打火机烤,一股轻烟袅袅而起,他们头聚在一起,吸一口,脸上露出沉醉的神情。小兰不知道那是什么,周辉让她试试,她吸一口,却感到恶心头晕。

  我愕然,我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爱情,还有这样的男女关系。

  那次过后,周辉经常打她的电话,要做她的朋友。无聊的小兰就答应了。

  这次,所有妓女都笑了,只有志愿者没有笑,他们快哭了。

  志愿者都窘红了脖子。

  别对妓女动心思,谁动心思谁是傻子。

  当时,小雯没有想到,此后她会与这个江湖郎中有了那么多的故事。

  有时候,她幻想着回家后见不到丈夫,永远见不到丈夫,丈夫被人砍杀了,被人活埋了,可是他第一天不回来,第二天就会回来。她绝望了,她只能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等待着生命的最后一天。

  就是在那晚,小兰认识了周辉。但是在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了周辉在贩毒。而那个30多岁的男人,是他们的贩毒老大。

  小兰有钱了,她穿着时尚,顾盼生辉,走到哪里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也是在那次讲解会上,很多人认识了小兰。

  每个妓女都有男朋友,嫖客满足她们的生理需求,而男朋友则是她们的心灵慰藉。正常生活的女人会将肉体和心灵合而为一,她们会在心灵接受后,才会和这个男人有鱼水之欢,也就是说有了感情后,才会有身体的需求。但是妓女不是这样的,因为妓女不是正常的女人,妓女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她们的欲望是无底洞,包括身体的和物质的。只要给钱,她们不会考虑是否爱,是否心灵愿意接受,是否需要激烈的思想斗争。

  古代的妓女们,需要你去“救风尘”,现代的妓女们,嘲笑你坠入风尘。她们并不需要你来救赎,你的自作多情只会惹来她们的嗤笑。我曾经和很多名妓女交谈过,有一些长相都在中等偏下,举止粗鲁,毫无教养,然而她们的爱情观依然是找个有钱人。而稍微有点姿色的,需要的丈夫则是“特别有钱”。就连浑身臃肿,既没长相也没身材的老妓女唐姐,她的目标也是找个有钱人,“把我养起来”。有一次,我和小兰交谈,当她听说我一月只有不到2000元收入的时候,就嘲笑我说:“上大学有什么用处,还没有我一个小学毕业生赚钱多。”钱在她们的心中,代表了一切。只要有钱,她们不管钱的来路,不管钱是否肮脏,钱是唯一能够让他们动心的东西。

  三天的朝夕相处,让小雯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了30岁的男人,确实是爱惜自己。夜晚,他睡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抚摸,并没有强迫她做不能做的事情。三天后的早晨,感觉轻松了许多的小雯说:“需要我的时候,你就打我的电话。”

  记忆中的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一场秋雨过后,第二天上街,突然看到街面上铺了一层落叶,远处的山巅,近处的楼顶,因为被秋雨洗过而显得非常清新,而落光了树叶的树枝,则像鹿角一样美丽。风阵阵吹过,让人感到了寒冷。举目望去,大街上都是穿着毛衣棉衣的人。

  小雯依然在徒劳无益地忙碌着,像一只被老公用鞭子抽打的陀螺,身不由己地旋转着。她的钱都交给了老公,而老公又把钱送给了麻将馆。

  几名返回身的妓女看到这种情景,七手八脚地搀扶起小雯,将她送进了附近一间小诊所里。小诊所施八尺屏障,郎中人坐屏障中,一人、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听诊器而已。

  有一天,我问小兰:“你现在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想着以后还找?”

  每隔几天,小雯会接到那个郎中的电话。电话铃声一响起,小雯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淫羊藿、枸杞子等等中草药把这个比小雯大30岁的男人浸泡成了一头公猪。这个郎中还会配制另外一种药物,颜色暗红。她让小雯把这些药物带回家,偷偷地倒在丈夫的茶杯中,长期饮用这种药物,就会让丈夫丧失性欲。

  在古代,妓女的文化素质普遍较高,这从一些流传后世的绝美诗词居然是妓女创作可以看出来;在现代,妓女的文化素质普遍很低,这从她们一般都是初中和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可以看出来。

  那晚,小兰陪着他们,没有人脱她的衣服,只有周辉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揉了揉,而她赚到了300元钱。这是小兰赚得最轻松的一次。

  就在小兰走进歌厅的那天晚上,小雯却进了诊所。

  挨打过后,小雯拖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了大街上,等待着有人走过。

  “给那个东西上面套。”男志愿者红着脸低声说。

  这几个妓女留下来了,听志愿者讲课。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再过一会儿,又有人来了……就这样,那间学校的教室里来了上百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这样就安全了?”最前排一名妓女问。

  唐姐知道怎么用,当初为了避孕,她一直用着这个名叫避孕套而现在叫安全套的套套。她在后排大声喊:“你们两个真人实验一下,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嫩鸡巴。”

  小兰是一次陪客人唱歌的时候认识周辉的。那天,小兰在站街,来了一个40多岁的女人,她穿着真丝套裙,身体向横向发展,三角眼、一字眉、长相凶恶,一看就很像电影中出现的古代老鸨。事实上她就是一名老鸨,她在附近开了一家发廊,手下有几个妓女。小兰认识她,有一次她让小兰在自己发廊做,小兰嫌整天坐在里面闷得慌,就没有答应。

  然而,那天夜晚的那辆警车只是路过这里而已,它呼啸着从巷口驶过,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小雯一直哭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液流出来?为什么会痛彻骨髓?

  “那是给哪里套?”小兰不解地问。

  老鸨见到小兰就说:“妹子,今晚有场生意,去不去?”

  那年冬天,艾滋病突然袭来,这种一贯以为只生长在肮脏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疾病,竟然就在我们的身边被发现了。

  “我明明看到他是给大拇指上套啊,怎么就不是了?”小兰继续问。

  这场培训会不欢而散,小兰和唐姐却出名了。小雯说,会后,大家交流,都很佩服她们两个。

  郎中查看了小雯两腿之间的血液,用南方口音说:“你流产了。”

  有一次,小兰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她有了男朋友。

  回到家中,丈夫正在等着她,她还没有说话,就遭到劈头盖脸的打骂。这三天里,丈夫泡在一家藏身地下室的麻将馆里,身上最后的一角钱也输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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