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下午四点半,周梦唯开车来到诏安街。他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手取出口袋里的手机,望着秀在屏幕上的地址。
「诏安街与宁波西街交叉口——「Grace」。」
他目光落在前头原木色招牌上,轻踩煞车,白色奔驰SUV放慢滑过小店前方。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白色厨师服,长得甜甜秀气的女子突然推门出来,一名妇人牵着小孩跟在她身后。
「谢谢光临。」黄栩儿深深鞠躬。
「栩儿姊姊掰掰。」
「小彤掰掰。」
周梦唯睇视微笑挥手的黄栩儿,脑中闪过下午刚读的资料——
黄栩儿,黄子弥与方薇之女,现年二十六岁,高雄餐饮学院、东京二叶制专门学校毕业,曾经待过京都洋子「Mountain」与埼玉市「风见鸡」两家名店。
眼前这家同时贩卖蛋糕与轻食的面包店「Grace」,算是黄家三口人的心血。两年前黄子弥身体不佳,黄栩儿立刻返回台湾帮忙。同年底黄子弥因病亡故,隔年方薇车祸离世。
「Grace」除了黄栩儿之外,另外还雇了两名师傅和一名工读生,至于营业额,周梦唯回想,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十万左右,小赚不赔的程度。
一确定店里再无其它客人,周梦唯立刻抓起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利落地跨出车门。
「欢迎光临。」
在风铃轻响中,周梦唯踏进店门。苦甜苦甜的巧克力与培根气味迎面扑来,他突然意识到肚子有些饿。
中午事情多,他只在会议前匆忙吞了一个御饭团。至于早餐吃了什么?他还真的不记得。
锐利黑瞳很快扫过店里一圈。「Grace」店名虽然很女性,但摆设却没刻意强调这一点。白色墙漆配上原木矮柜,视觉重点自然是左侧摆放蛋糕的两层式冷藏柜。一篮篮新鲜出炉的法国面包与吐司安置在店中的长桌上,柜台边有一座调理台,这时黄栩儿正站在后边,带着口罩细心切着火腿。
察觉周梦唯的目光,她放下长刀点头招呼道:「想吃点三明治吗?」
她声音悦耳轻柔,从她弯起含笑的眼眸,不难猜出她口罩底下的表情。
他这才看见她身旁有块黑板,上面写着几种酱料跟三明治的搭配法。他可没打算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冲着黄栩儿绽出他俊美惑人的笑容,满意地发现她眸底的惊艳。
掌握人心的关键就是初次见面的印象。周梦唯非常清楚自己优点何在,也从不吝惜使用。
他掏出名片,用着醇厚如热巧克力般的声音说:「我自我介绍,我是﹃纵?横﹄集团董事长特助,我叫周梦唯。」
老天——这男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黄栩儿呆呆瞪着他俊美过人的脸蛋,半晌才回过神。
「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摘下口罩跟手套。「幸会,不知道我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栩儿姊,」一个喊声闯进两人之间。「妳要的西红柿……切……」
栩儿与周梦唯转头,看见工读生丽琪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年仅十九岁的丽琪一见周梦唯,反应比栩儿更夸张,浑然忘了要说的话。她就这样捧着一盘切好的西红柿片,瞠目结舌地定在原地。
好帅的男人!彷佛可以在丽琪脸上瞧见这五个字。
「妳好。」周梦唯朝丽琪轻轻点了下头,继续看着黄栩儿说:「我有一些跟妳父亲有关的事要跟妳报告,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
「喔——我们到休息室去——」
栩儿正要转身,但这时外头一口气冲进五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跟小女孩,还有他们的妈妈,开朗的童声立刻挤满不大的店面。
「栩儿姊姊,我要外带两个色拉三明治,一个用法国面包,一个用吐司。」
「我要蛋糕!」
「我要一个熏衣草布丁——」
「好好好,你们先排队,一个一个说。」顾不得杵在一旁的周梦唯,栩儿压下小朋友们的鼓噪,这才看着他道歉。「对不起,我现在走不开。如果你不急,可不可以麻烦你先到休息室稍坐?」
他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周梦唯飞快看了一眼吵嚷不休的孩子群,眉头烦躁地蹙紧。「好。」
「丽琪,请妳先带周先生进去。凯叔,麻烦到柜台帮忙一下。」
栩儿喊完,立刻又戴上口罩跟手套。「来,刚是谁第一个进来?」
「我!」一个穿着洋基队球衣的小男孩高举手。「我要两个色拉三明治——」
「好的小禹,等我两分钟。」
「这儿总是这么忙?」尾随丽琪穿过布帘,周梦唯回头朝栩儿方向看了一眼。
「差不多——」丽琪脸红红地答:「请问一下,你是模特儿吗?你个子好高喔!」
周梦唯今天穿着铁灰色雾面西装配上天空蓝的领带,恰如其分地突显他俊美白净的脸庞,难怪丽琪会这么以为。
「让妳失望了,我不是。」他勾唇绽出电力十足的笑脸。
「你真的长得很帅,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好看——」丽琪特别强调。「休息室在这里,你请坐。我去帮你倒杯茶。」
丽琪仓皇抽起抹布擦擦并不脏的椅面。
「不用麻烦了。」周梦唯并不想久待,他只希望黄栩儿快点进来,让他把话说完他便离开。「妳快去帮忙吧。」
但丽琪还是倒了杯冰红茶来。「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她怯怯一笑,小碎步跑出休息室。
周梦唯放下公文包,随意望过不大的休息室,里边只有四张椅子,一张长桌。靠墙搁放的是黑色冰箱跟一座小洗手台。
休息室位在中央,他往前看就是贩售前场,往左看就是工作房。
工作房里有位和周梦唯年纪相当的年轻男师傅,正一心专注望着地上的搅拌器。
至于黄栩儿,周梦唯看见她正拿着面包刀划开拐棍面包,抹上咸奶油,再依序夹进生菜、西红柿、生火腿跟奶酪。
那红绿白鲜艳的色彩刺激他的视觉,他端起冒着水珠的玻璃杯,很快喝了半杯。
但红茶只让他饥肠辘辘的胃更不舒服。
买份三明治好了——他念头方转,还没起身,丽琪已经端着餐盘朝他跑来。
「老板招待。」她一笑,身一转又跑掉了。
周梦唯望着白盘子上的三明治,再一眺正弯身挟蛋糕的黄栩儿。
她正在说:「蒙布朗跟日耳曼苹果起司吗?好的。一共一百一十元——」
她怎么知道他肚子饿了?周梦唯皱起眉头。还是她对她做的面包有自信,确定他不可能拒绝?
想这么多做什么?不吃白不吃。他嘲笑自己。
他起身洗干净手,然后捧起三明治,尝试咬了一口。
哇!一嚼之后,他惊异地瞪着手里的三明治,这面包——怎么这么有弹性?看似脆硬的外皮,一咬才发现里边是软的。带劲的嚼感配上新鲜的生菜跟火腿,萦绕在嘴里的复杂风味,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吃,他从没想过三明治也能这么好吃!
「有吃饱吗?要不要再一份?」
栩儿忙完进来,看见盘上已空,微笑地看着他问,然后再一次赞叹,这位周先生长得真是好看。
五官每一部分都相当完美,笔直剑眉配上如外国人般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深邃惑人的眼瞳——栩儿匆匆将视线瞟开,即使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庞早已微微红了。
拜托,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竟还会被一张好看脸蛋迷得脸红心跳。
但有什么办法?当他定定望着她时,她真有种魂魄被吸住的错觉。
周梦唯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找回声音说话。「——够了,谢谢。」他掏出亚麻手帕擦擦嘴巴,而他内心一角,仍停留在刚刚品尝到的美味里。
栩儿坐下。「你说你来的目的跟我父亲有关?」
「是。」周梦唯很快收拾情绪,摆出专业姿态打开公文包,取出里头的户籍数据跟一封信,移到她面前。「请妳过目。」
栩儿先读信,看完打开户籍影印本对照。她大吃一惊。不会吧?!
「信里说的是真的吗?」她表情足可用「震惊」两字形容。「我爸爸是﹃纵?横﹄董事长的儿子?」
「是的。」周梦唯用他动人的嗓音平静回话。「黄子弥先生确实是黄董事长儿子,但黄子弥先生与黄董事长夫人感情不睦,一到十八岁,留下一封放弃财产的声明书,就离开黄家,一直到现在。」
说白一点,她爸爸黄子弥就是「纵?横」董事长黄盛宗外面的私生子。他生母罗美兰独自抚养他到五岁,病逝前要求黄盛宗负起责任,黄子弥才被接进黄家门。
「既然这样,为什么信上说黄董事长还要我回去?」
「您没在媒体上看见这消息?三天前黄总经理——也就是董事长唯一的孙子,玩风帆发生意外,惨遭灭顶。」
没有。黄栩儿摇头,忙碌的她根本没时间看电视。何况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好复杂喔,突然来这么多事。她怔怔地望着桌上的影印纸。「我对黄总经理的事感到难过,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黄家需要您。」说到重点了,周梦唯侧身盯住她的眼睛。「您现在是黄家唯一的血脉,于情于理,您都该回黄家尽一份心力。」
「但我只会做面包——」她记得「纵?横」专攻旅馆经营,全球海外拥有上百家连锁旅馆,她对经营管理又不行。
「这点您不需要担心,」他打断她的托辞。「集团的事自有联名董事会帮忙管理,黄董事长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只需要您回来黄家。」
「既然不需要我管理公司,那我回去干么?」
「结婚。」他儒雅说道:「董事长需要您帮他生下黄家第四代。」
搞半天……栩儿瞠目结舌,原来他说的「需要」,是这种「需要」?!
「你们——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
弄清楚周梦唯的来意,她因他声音外貌激起的好感瞬间消失。
「当然是黄家的血脉。」他语气依旧诚恳。「我想您还不清楚﹃纵?横﹄的规模,单黄董事长个人资产,少说就有二、三十亿,他亲口答应只要您回来,马上可以拿到六千万现金。」
本以为她听了这一句,一定会点头答应,毕竟白花花的现金谁不爱?可没想到,她竟然指着休息室门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出去。」
他眼惊讶地一眨,还以为听错了。
太瞧不起人了他们!黄栩儿气得全身发抖。他们以为只要抬出「纵?横」名号,在她头上砸下几千万,她就会欢天喜地奔回黄家叫爷爷?
别开玩笑了!
「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我要你回去告诉黄董事长,他的好意我心领,但很抱歉,我拒绝。」
他眼一转。「您觉得六千万太少?」他只想到这个可能。
「我一毛钱都不要。」见他还是坐在椅上不动,她抓起桌上的公文包往他怀里一塞。「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出去。」
「您意思是,您不打算回黄家?」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
栩儿果断地说:「既然我爸已经签了放弃财产的声明,身为女儿的我,不可能违抗他的心愿。」
「但六年前黄子弥先生曾经回来请求过帮助。」他居高俯视只到自己肩膀高度的黄栩儿。「黄子弥先生跟董事长借了五百万,我想当初没董事长的援助,您恐怕很难顺利留学日本,尽情做您想做的事。」
栩儿倒抽口气。她一直以为她到日本学做点心,花的是爸妈多年的积蓄,怎样也没想到,钱竟是爸跑去跟爷爷借的?!
「当然,这几年黄子弥先生陆陆续续汇款,还了大概一百万。」他放下公文包,从里头抽出一张存款明细。
栩儿接过一瞧,上头清清楚楚写出汇款人名字,正是她爸的名字。
换句话说,她还欠黄董事长——四百万?!
天吶!栩儿瞪着明细表,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董事长无意催您归还。」周梦唯继续用他动人的声音游说。「您什么也不需要烦恼,只要上楼收拾行李跟我一块回黄家,其它的事情,包括这家店,还有店里人员的处置安排,我都会帮您做最妥善的处理。」
「你说什么?」栩儿蓦地抬头。「你是说我回黄家,这家店就要关掉?」
「当然。」周梦唯笑得和煦。「您是黄家唯一的血脉,怎可以让您做如此粗重的工作……」
「你别说了。」她打断他,就这一件事她绝对不答应。「Grace」是爸妈留下来的心血,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放弃。「我不会回去,更不可能放弃这家店。」
周梦唯皱眉。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难搞定,亏他刚才还跟董事长保证晚上一定把她带回。看这情况,似乎得调整一下策略。
退一步试试?!他故意贴在她耳畔说话。「我想,大概是消息来得太突然,您反应才会这么强烈,这样吧,我多给您两天时间考虑……」
「不用了。」栩儿捂胸猛退一步。这男人太恐怖了,离他太近,她会没办法正常呼吸。「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不管你再给我几天也一样——」她突然想起他也是受人之托,光凭她一句不要,或许难以交代。「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跑进休息室后方的小办公室,一会儿拿了张字条出来。
周梦唯接过一瞄,眉间倏地拧紧。
黄董事长:
谢谢您的好意,但很抱歉,我拒绝。
黄栩儿
简单的二十个字,证明了他的失败。
栩儿说:「麻烦转交黄董事长,我意思上头写得很清楚了。」
接二连三被拒,这经验他从来没尝过。只见他原本和煦深邃的眼眸,突然变得锐利。
他眼神一变,给人的印象也变了。
刚进门的他就像个知性沈静的绅士,但现在,他却像捕吃不到猎物的野兽,浑身散发迫人的气势。
栩儿吓了一跳,在她单纯的二十六年生命中,从没遇过如此复杂多变的对象,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她脑里有个声音提醒她——说不定,这凌厉的表情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周梦唯的失控只出现那么一瞬,而后他又露出笑容。
「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我没打算放弃。」随着他柔软的呢喃,他慢条斯理折起字条,然后,撕破。
「你?!」栩儿抽气。
周梦唯拿起公文包。「打扰了,我明天会再过来。」
「等一下——」栩儿追在他后头,却被陆续进来的客人挡下。
「栩儿,你们今天有没有司康饼?」
「我要带几个手工优格……」
等她忙完回头,门外早不见周梦唯身影。
一开动车子,周梦唯拨出去的电话也同时被接起。
「董事长,我是梦唯。」
「怎么样?」耳机那端传来老人特有的迟缓嗓音。「栩儿答应了吗?」
「董事长抱歉,我下午话说得太满,我还需要多一点时间。」
黄盛宗的低笑声从耳机传来。「我早说过事情没你想得简单——对了,﹃Grace﹄那栋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你看要不要拿去当礼物,说不定栩儿一开心,就答应你了。」
周梦唯怀疑,六千万都能一口拒绝的人,会被一栋房子打动而改变主意?不过,他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
「不要让我等太久。」黄盛宗提醒。
「不会的,董事长放心。」
一等电话断讯,周梦唯抓下耳机,朝副驾驶座狠狠一扔。
他一直、非常不喜欢失败的感觉。想想自二十岁进入「纵?横」,他花了十年从基层服务生一路爬上董事长特助位置,经手不下百件超过千万的投资,从来没尝过败绩,却在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上栽了跟头。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他注视着前方车况,边回忆刚才的过程。刚开始她看见他,明明一副意乱情迷,凡事他说了算的表情,可是一当他说出黄家第四代那几句话,她表情就变了。
还是他表达错误?周梦唯瞪着红灯自问。
不可能,依他经验,他很确定跟任何一个女伴提出六千万换一个孩子的提议,对方都会欣喜接受——问题是这结论在黄栩儿身上似乎行不通。
为什么?
他本以为是钱不够多的关系,后来看她的表情,又觉得哪里不对。
家庭与亲情的羁绊对育幼院出身的他来说,是从未体会过的异境。一直以来他读书求学都得靠半工半读,吃过贫穷之苦的他完全没办法想象,有人会放着白花花的钞票不要,选择一家不太赚钱的小面包店。
何况那数字不是小小的六十万或六百万,是六千万——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提议六千万换他一个孩子,他不会犹豫。
那家小面包店有什么好的?念头闪过的同时,他的味觉再一次忆起那美味的三明治面包。他得承认「Grace」的面包真的好吃,但,有了六千万,要买多少好吃面包没有?
思索的同时,插在车上的手机响起,他一瞄来电号码,抓来耳机戴上。
「喂?」
他此刻说话声音表情和上班时完全不一样。女伴们老这么嗔他,工作时的他,是知性干练的天使绅士。但一离开公司,遂摇身成为歌德笔下堕落的恶魔Mephistopheles,专让女人神迷心碎。
他目前女伴小杏的甜腻嗓音传进他耳里。「Honey,我已经在福华楼上,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人家好想你——」
周梦唯手腕一动,露出藏在西装底下的IWC腕表,大大的表面秀出现在时间,五点三十五分。「晚一点,我公司还有点事。」
「七点,好不好?我趁这一、两个小时好好打扮、打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Chanel的NO。5还是Lancome的Miracle?」
「随妳喜欢。」说到香味,他倒觉得黄栩儿身上那股苦甜苦甜的巧克力味道挺诱人……周梦唯注意力岔开,以至听漏了几句。「——妳说什么?」
「我说,人家刚在Dior专门店里看了一只包包,很漂亮,我好喜欢。」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送她。
周梦唯脑中飞快转过小杏要过的礼物,前几回是Chanel的衣服,再来是Gucci的手表,Nikon的数位相机……算算也在她身上花了三、四十万。
不是怕花钱,以他身价,再给上一、两百万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问题是腻了。他对这种约会——送礼——做爱的模式,越来越觉得索然无味。
该结束了吗?他轻敲方向盘思索,但说话声音仍不露痕迹。「妳打电话要他们留下,我等会儿去拿。」
「Honey最好了,我爱你——亲一个——」
不等小杏说完,周梦唯扯下耳机,扔到一边。
或许是他苛刻,但对于这种一只Dior包包就能换得的「爱」——他唇角讥讽勾起,他一点都不觉得稀罕。
只见他猛一踩油门,白色SUV就像箭矢一样,瞬间消失在车流中。
晚上九点,「Grace」蛋糕店。
「好了!」栩儿拍拍双手。「已经没有库存了,今天就做到这里。辛苦了,大家下班休息吧!」
一听可以下班,最年轻的丽琪总是跑第一。她一边脱下围裙一边喊道:「那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栩儿关上外头的招牌灯,回头,便见凯叔站在门边看她。「吓我?!」她拍拍胸脯。
凯叔微笑。「我听明雄说,妳下午跟客人发了脾气。」
凯叔本名魏圣凯,今年四十五岁。论起辈分,栩儿还得喊他一声「师兄」。凯叔年轻时做生意失败,工厂房子什么的全数赔光,妻子一气也跑了。栩儿父亲不舍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便找他进「Grace」帮忙,做着做着,竟也过了二十多年。
栩儿当初接下「Grace」,本是想让凯叔一块挂名当老板,但他坚决不肯。说是年轻失败的惨痛教训,教他从此失去独资的勇气。
凯叔真的是栩儿见过对经营事业完全没野心的人,但也因为这样,栩儿爸妈去世后,他也成为她心中最重要的「家人」。
就知道瞒不了凯叔。栩儿摘下帽子把玩。「凯叔,你听我爸还是我妈,提过我爷爷奶奶的事吗?」
「……没印象,怎么样?」凯叔挲挲下巴。
「今天下午不是有一个很帅的男人跑来找我?他跟我说,我爷爷是﹃纵?横﹄的董事长。」
「该不会是诈骗集团?」凯叔瞪大了眼。
「应该不是。」她刚才偷空溜上楼翻出户口簿,在父亲的父母姓名栏上,看见「纵?横」董事长的名字,黄盛宗。
「很好啊,这样妳就多好几个家人了。」凯叔单纯地为她开心。
她摇摇头。「里边有一些问题,不是我去喊一声爷爷就能解决的。」
「这样啊。」凯叔搔头。「那要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别跟凯叔客气。」
「我知道,谢凯叔。」
「老板——」仍在店里的李明雄探头喊。「我要回去了,需不需要我帮妳把﹃月桂叶﹄的蛋糕送过去?」
现年二十八岁的李明雄进「Grace」刚满一年,虽然做蛋糕的功力远不及栩儿,但对天然酵母菌异常热情的他,培养出来的生种,可是「Grace」面包好吃的一大要因。
「来了。」栩儿朝凯叔一笑,大步跑进店里。
「月桂叶」是家咖啡馆,位在丽水街。「月桂叶」的老板娘非常喜欢栩儿做的蛋糕,总是买她的蛋糕放店里卖客人。
「一共一千三百五十元,别忘记带发票。」
「拿了。」换上便服的李明雄拍拍口袋,拎起保冷箱。「我走了。」
「路上小心。」
凯叔接着明雄一个个道晚安离开,栩儿拉下铁门,环顾空无他人的面包店。
虽然一个人住已经快一年了,但她还是不习惯面对下班后的冷清。
以往爸妈还在,每每店打烊,她总会勾着爸妈的手爬上二楼。二楼宽敞舒适的客厅一直是三人团聚的地点,妈总会坐在茶几前算帐,边看她跟爸讨论下个月要卖什么限定商品。但现在——
栩儿踩着水泥阶梯来到二楼,放眼望去,只有走廊深处的厨房,微微透出路灯的光亮。
好安静。她吐口气,伸手按开墙上的开关,乍现的光亮教她双眼连眨,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前方。
熟悉的地方,却再也见不到熟悉的身影,听见熟悉的声音。栩儿揉揉发酸的鼻头,平常的她不会这么多愁善感,大概是凯叔那番话勾起她心底的寂寞。说真话,在她听到自己还有爷爷的时候,她真的挺高兴的——
因为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她还有其它家人。
但怎么知道,她爷爷要她回到黄家的原因,竟是希望她生孩子?!
「开什么玩笑。」她重重往椅上一坐,望着爸妈惯坐的位子发牢骚。「换作你们,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孩子又不是东西,怎么可以拿钱来换?!不过爸,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去跟爷爷借钱。」
她可以想象,如果爸还在世,听见她这么问,一定会红着脸搔搔头,尴尬嗫嚅说——
「有什么关系,为了自己的女儿,跟那老头低一下头,又不会少块肉。」
傻爸爸。她揉揉冒出泪花的眼睛。
不许哭!她亲口答应过爸妈的,即使往后只剩自己一个,她也要快快乐乐生活,绝不忧心丧志,以泪洗面。
「好。」她重拍了下脸颊站起。「到厨房弄点东西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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