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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花婶跟朗叔仿佛早做好准备,黑羽一声令下,两人立刻著手准备,一个忙著将红灯笼红披彩挂满屋里内外,一个是推著新娘子到房间梳洗兼更衣。

  “这嫁衣,是花婶亲自帮你缝的。”

  花婶抖开她暗暗准备多日的艳红嫁裳,在她眼里,翠微就像她当年那个未即长大的女儿。能亲眼瞧见她与自个儿少爷成亲,花婶真是有说不出的开心。

  翠微惊诧地望著嫁裳上的绣花,那一朵朵逼真如绘的牡丹与桃叶,是得花上多少功夫才能绣得?看著看著,她眼眶又湿了。

  能遇上朗叔花婶他们,她呐,实在太辛福、太辛运了!

  “傻丫头,”花婶边帮她梳头边说:“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掉什么眼泪?”

  “我太开,心了。”

  “开心就笑啊,做啥哭?”可这么说著的花婶,自己还不是泪眼婆娑。

  两个人就这样抱成一团,嘤嘤哭了好一阵。

  半晌,朗叔过来敲门,说外边己布置妥当,问她们何时能上厅堂?

  “老头子。”花婶在门里边喊:“你要不要先看看翠微?”

  不待朗叔回应,房间门已经开了。

  穿著大红嫁裳的翠微就坐在圆凳上冲著朗叔笑,那神情姿态——没错,硬是逼出了朗叔的男儿泪。

  瑾儿,呜呜,实在太像他的瑾儿了!

  “怎么连朗叔也哭了?”

  不明所以的翠微望著花婶与朗叔表情,他们从没跟她提过瑾儿的事,一来是害羞,二来是不希望让翠微认为,他们接近她,全是为了从她身上看见女儿的影子。

  “这是开心的眼泪,啊啊,人老就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一脸鼻涕眼泪……”朗叔边取笑自己边拿手背擦泪,缓了缓情绪又问:“还要多久?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就好了,你别催。”花婶抓来喜帕,轻盖在翠微绾起的发髻上,再牵起她手。“小心点走。”

  视线被红帕掩住的翠微只能看见自个儿脚尖,感觉自己被牵出了卧房,接著,是只暖暖的大手握住她。

  不消看,她也知牵著她的人儿是谁。

  黑羽,她的夫君。

  “一拜天地……”婚礼虽然简单,可朗叔依旧行礼如仪,要新人俩执手拜过天地,这才高声喊:“送入洞房。”

  “委屈你了。”在牵她手步回洞房路上,黑羽小声向红帕掩头的人儿道歉。“没办法让你像你姊姊一样,乘著大轿被人敲锣打鼓地迎进门。”

  “我才不在乎那些东西。”她紧了紧仍被他牵住的小手。熱{書#吧%獨@家*制&作“重点是我好开心,我从没一刻觉得这么幸福过,好像全天下好运一口气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似的。”

  她就这点窝心,黑羽微笑。

  “当心脚步。”他领著她步入新房——其实也不过是他原先住的厢房结上红彩,床上多换了套簇新的红被褥罢了。

  可在翠微心里,只要能跟黑羽一块,不管哪儿都是世上最棒的地方。

  领她坐下,揭开盖头,他俯头凝视她精心妆点过的俏颜,一股甜蜜涌上。

  “玉佩呢?你带著吗?”

  “嗯。”她从襟里掏出用红绳结起的玉佩。

  黑羽伸手挲了挲,温润的玉石上还残有她暖暖的体温。

  他的妻,他的雌凰,他的小翠微——也俯头亲亲它,按著把唇移向她嘴。

  正当两人唇齿相贴,热烈吻著,突然黑羽挪开嘴,警觉地将她推向身后。

  一枝羽箭“嗖”地从两人脸侧擦过,与两人所站位置,仅有那么些微差距。

  黑羽一见箭杆上那个蒲葵花纹,脸色乍变。

  翠微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会有箭射进来?”

  她还摸不著头绪,可黑羽己晓得来者何人!

  皇叔!想不到他们躲躲藏藏二十年,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紧跟在我身后,你千万别探头。”

  黑羽边说,边护著翠微奔出新房。此时朗叔正在前头陷入苦战,他眼角瞄见黑羽出现,边打边喊——

  “少爷小心,这几名刺客身手不错!”

  “朗叔——”紧跟在黑羽身后的翠微傻住,从小在河畔田野单纯长大的她,何时瞧过这阵仗。

  可黑羽反应却异常机敏,只见他抓来支在一旁的竹帚,反手一握,被麻绳捆住的竹枝“啪”地松开。他喊了声:“朗叔小心!”将竹枝往人群一射。

  朗叔赶忙跳开。

  咻咻咻竹枝划破空气,直直剌入黑衣人手臂背脊。黑羽习于篆刻的手劲之强,从哀嚎声遍起的惨状可见一斑。

  剩下的几名,朗叔一人对付绰绰有余。不消片刻,黑衣人全被缚进厅堂中。

  “少爷。”

  朗叔捧来方才黑衣人施射的弩箭,黑羽朝他点点头。两人很清楚上头蒲葵花纹的意义。

  蒲葵是蒲泽国徽纹,而且只有皇家禁卫军才有办法拿到蒲葵弩箭。

  “说!”朗叔回头逼问黑衣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问的问题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一名黑衣人喊道。

  “嘴巴很硬嘛。”朗叔一把抓起离他最近的刺客。“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很怀疑,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杀的人是谁?”

  “还用问?当然是密谋造反的贼人!”另一名坐在地上的黑衣人啐道。

  黑羽朗叔交换一眼,原来靖王是这么编派的。

  “一群没脑的呆子!”朗叔自腰间掏出黑羽父王——黑显亲赐的禁卫军令牌,厉声问:“难道你们不认得了?”

  其中一名黑衣人一见朗叔手上的虎头令牌,失声喊:“领军大人!”

  在蒲泽,每位派任的将领都会领到与其身分相等的令牌,像禁卫军将领手执虎牌,驰骋沙场的骠骑将军则是身带狼符。可虎牌早己在二十年前皇宫内乱中佚失,没人知晓它掉到哪儿去了。

  继任的靖王曾刻了片虎牌取代,可瞧过令牌的前辈都说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直到望见朗叔手中的虎牌,黑衣人才清楚,是传承。老人手中的虎牌可是历经七代禁卫领军,代代衔命接下信物。里边不但藏著血汗,更有著无可比拟的忠义与信念。

  几名黑衣人继而望向一旁的黑羽。这批禁卫军全是靖王几年中培植的新人,虽说他们无一见过黑羽,可瞧他神态,那俊逸清朗的面容,再与他们目前效忠的靖王一比,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性格残暴的靖王并非明君,一张豺狼般阴狠的面容,不因年纪增长而添增多少气度,反而变得更加乖舛难安抚。

  靖王所以难忘黑羽,大抵跟近来甚嚣尘上的传言有关——蒲泽城中百姓受虐久了,开始有人怀念性格宽厚的前王黑显;接著是宫里的占星官上奏,说天象告变,恐国运有厄。靖王召来一听,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荧惑守心”——也就是三星并列,占星言不得不提醒靖王,百年来,“荧惑守心”皆象征著皇帝有难。

  听闻这消息,靖王直觉认定跟黑羽有关——他从来没忘记自个儿兄长还留有这个嫡子。他以为“荧惑守心”天象代表黑羽己在暗处筹备多时,准备夺取他的王位。

  一切都是因缘,就在靖王翻天覆地搜寻黑羽下落时,一只朗叔多年前拿出去典当的皇家玉镯竟然被靖王找著了。

  靖王一见上头蒲葵花纹便知玉镯是何人所有,进一步打听,自然发现了麻丘,还有隐住在森林深处的黑羽一行。

  只是消息是否正确,靖王在尚且不清楚之前,己先派出一队精锐南下,总之宁可错杀一百。他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千算万算,靖王忘了估进朗叔这变数。

  禁卫军领军花朗的功夫,当年在蒲泽可是数一数二。而黑羽,自七岁经朗叔严格教导,加上根骨奇佳,功夫更是出类拔萃。

  一行十二他俩一人打六个,绰绰有余。

  “你是说……他是少主?”几名黑衣人瞪著黑羽看。

  “你们真是后知后觉!想一想,若眼前人不是前王之子,你们以为靖王追杀他做什么?”朗叔边摇头边把令牌收进衣里。“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放了。”黑羽实在不愿意杀人,他很清楚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骨子里并不是坏人。

  “但是——”朗叔想说,放他们回去不啻是纵虎归山,难保他们下一回不会带更多人杀上“浸月邸”!

  黑羽摇摇头,表示他心意己决。“我自有安排。”

  他都这么说,朗叔也只好照办。

  待朗叔帮十二名黑衣刺客松了绑,想不到几人非但不走,反而全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朗叔奇道:“都己经说要放你们回去——”

  “求少主中兴蒲泽。”一名跪在最外的黑衣人代表说话:“不瞒少主,现在蒲泽可说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靖王好兴战,税赋又重,我们已经过了好多年清苦的日子,几乎可说连糊口都难……”

  黑羽揉一揉额头,他感觉得到翠微关怀的目光。

  她一定很害怕吧?他满心疼惜。明明是大喜之日,却突然杀来这十二个杀风景的程咬金!

  “我不会回去的。”他狠泼了他们一盆冷水。瞧他们把中兴一事说得好像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容易。可他如果因为他们几句就决定兴兵讨伐,试问,他不又成了靖王第二?

  “少主打算放弃蒲泽?”几个黑衣人满脸不可置信。

  “对。”他毫不犹豫。“不瞒你们,早在我逃出蒲泽那时,我就不再当自己是蒲泽的王储了。”

  “难道您不想替惨死的显王,还有皇后报仇?”

  他看著他们反问:“杀了我皇叔,我父王母后就能死而复生?”

  对于争战,黑羽看得比谁都透。逝者己矣,虽说他,心中对皇叔仍有愤怨,可他知道,不该连累他人——尤其是无辜的蒲泽老百姓。

  况且,他势单力薄,若把眼前十二名禁卫军算在内,也不过才十四人。可皇叔却是个有能力驱动蒲泽军队的王——与他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眼下十二人却不肯放过他,一真是为蒲泽老百姓请命,二是知道他们此行若没带回黑羽的项上人头,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靖王严酷,痛恨失败,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反正横竖是死,他们宁可赌上命,选择留在黑羽身边。

  “不可能,你们死了心吧。”黑羽任他们跪在厅上,拉翠微回他俩新房。

  一路细心观察黑羽的翠微,哪里读不出他眉宇间的挣扎。

  虽然她单纯,脑子也不顶聪明,可对于黑羽的心思,她却是十分了然。

  厅上那些人,可都是来自他故土的同乡——更是他的子民呐!

  一进新房,黑羽立刻抱住她,将脸贴在她柔软肚腹上,想藉由她的温度,平抚自己又一次被执起的心绪。

  他不爱提及蒲泽另一原因,是好不容易压制在心底的悲惨回忆,又因为那几个人,瞬间翻腾涌起。

  她轻柔抚著他发丝、臂膀,久久才开口问道:“你真打算不理他们?”

  “不理。”向来冷静的他,难得闹起脾气。

  他像孩子似的,硬是蒙住眼睛耳朵,就当事情不存在。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跟她撒娇,他清楚知道她绝对不会因为他偶一的反常表现,就认为他失了男子气慨与肩膀。

  她只会更心疼他。

  “不知道蒲泽是怎样的地方……”翠微边抚著他肩边喃喃自语:“我刚细看你们,发觉你们每个都个头高大,骨肉均匀,蒲泽人都这样,还是就你们长得高些?”

  一会儿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蒲泽人高,像花婶算个头小的,我母后足高你一颗头。”

  “你母后——”轻抚他肩膀的小手停下。“跟你像吗?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

  她话里的好奇勾起他许多己久未想起的回忆——蒲泽对他来说,也不只有伤痛一件事而己。

  他想起他温柔的母后,想起他仁厚的父王,想起他年幼时在宫苑里骑竹马,缠著仍旧年轻的朗叔斗蟋蟀,一同想法子救治被弩箭误伤的白兔跟野鹿……

  接著他想起外头那些人说,此时的蒲泽形同水火,暴政如虎,百姓只能凄惨度日——抱住她细软腰肢的大掌悄悄握紧了。

  翠微问得没错,他真打算不理会他们?

  蒲泽,可是他祖上居住了七代的家,更是他父王悉心守护的国,他知道他不可能放得下。

  可他若真应了他们的要求,回蒲泽“少主中兴”,那她呢?他抬头凝视一脸信赖的翠微,她又该如何自处?

  拥著甫成婚不过半日的妻子,黑羽理智与情感不断拉扯。

  说真的,他对王位再无兴致,太小就尝遗流离之苦的他衷心认为,平安平凡才是福。与坐拥王位相比,他宁可跟著心爱的妻子过著粗茶淡饭、闲云野鹤的生活。一想到两人日后可以晴耕雨读,手携手踏遍森林每一寸土地——王位,还有什么好稀罕?但蒲泽的子民——

  翠微抚著他脸颊说话:“我爹还在的时候,时常把两句话挂嘴边——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我那时还小听不懂,可刚才听黑衣人说靖王,我觉得我好像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了。”

  她刚才念的,是战国一部兵书《六韬》上的两句。黑羽相当熟。

  黑羽说道:“能和天下人一块共享利益者得天下,反之,只想独占天下利益者,就会失去天下。”

  “是啊,”她接口:“现在蒲泽的王就是犯了这大忌,难怪外头那十二名黑衣人打死不肯回去。”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再一次抬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翠微还没开口,外边便传来朗叔呼喊声——

  “少爷,您快出来——”

  怎么回事?房中两人相望一眼,手拉手一块赶到前头。

  一见外头阵仗,他俩也傻了。

  “浸月邸”外,一行数百铁衣卫士全跪在地上,行列中有三人高坐马上,一见黑羽,三人立刻下马。

  晋广将军惊愕地望著黑羽,太像了,少主跟年轻时的显王,实在太像了!

  “末将晋广叩见少主!”

  这位晋广将军,先前曾是前王黑显麾下最勇猛的武将,几香外敌来扰,都是晋广领兵打退可谓功勋卓著。

  而他今日所以带来数百士兵,全是因为埋在靖王身边的眼线送出消息,说靖王己找著黑羽,且打算杀人灭口。几个前朝忠臣立马挥军来救,只是迟了黑衣人好几步。

  “晋广将军,您这是——”黑羽望向居首的晋广,他对这名字还有点印象。

  “少主,我等寻您寻得好苦!”年近半百的晋广泪流满面。“当年靖王举兵发难,消息传到末将耳里己然太迟。二十年了,末将一直没放弃找寻您,可惜总是缘悭一面——”

  这些话黑羽多少推测得到,但他不是想听这个。“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臣报的讯。”说话者名叫陈涛,目前官拜御史,也是领兵者年纪最轻的一个。“少主应该不认得我,但我爹名字少主应该识得,陈戎。”

  黑羽点头。他当然记得陈戎,此人当年官拜司仆少卿,时常到宫里走动,曾跟年幼的黑羽玩过几回。“你爹现在还好吗?”

  陈涛一拜。“他在先王崩逝隔年,就因抑郁难解,吐血而死。”

  黑羽神情黯了下。

  陈涛继续说:“我爹死前再三交代,无论花多少时间,定要寻回少主您。不瞒少主,微臣今日所以赶来,全是为了替蒲泽百姓请命。”

  “少主,求求您救救蒲泽吧!”晋广将军突然大喊。

  他一出声,他身后数百名铁衣卫士也跟著大嚷。“恳求少主救救蒲泽。”

  黑羽为难地看著他们,他本是打算今晚带著翠微他们趁夜潜逃,极不愿再被卷入争战杀伐之中,可是——

  望著伏在屋前的大臣,还有他们后边那一行卫士,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朗叔。”黑羽唤。“这些人你先想办法安置,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少主还要考虑什么?”性急的陈涛忍不住插嘴。“少主可知您多考虑一天,蒲泽百姓就得多忍受一日煎熬……”

  黑羽冷然—瞪,那不怒而威的气势,立教陈涛冷静下来。

  “微臣知错——”

  “翠微,我们走。”

  黑羽头也不回,拉著翠微直接走进马房,他没办法再继续待在宅子里,外边人对他的期盼会影响他的思绪。

  他需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片刻,黑羽将马停在桔梗花田前,这儿向来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抱下翠微后,两人便靠著大树坐下。

  黑羽将头枕著她腿,神情复杂地凝望天上。

  “今天真是够乱的了——”她轻抚他发低问:“一会儿来了刺客,一会儿又来了一大堆士兵,也真是难为你了。”

  他定定瞪著浮云说话。“我不喜欢战争。我知道他们立意甚佳,也全是为了蒲泽百姓著想,但我一想到只要我兴兵开战,就会有人伤亡,我就无法答应他们。”

  但他所以犹豫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他目光调向她。“你知道如果我答应他们的要求,你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

  她轻抚他的手倏地停住。

  他一看她表情就知她没想这么多。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跟你一道去吗?”她惊讶地看著他。

  “太危险了。”他牵起她的手亲吻。她一个文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带她尾随军队一路争战,先别说她能否接受血腥场面,就单想她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就不寒而栗。

  要她在争战中发生什么万一,他知道,他铁定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但若是把她藏在安全之处——黑羽深吸口气,心里感受到极度的不愿意。

  明明他俩才刚拜完天地,他已经筹划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想带著她一起,却得被硬生生拆散,而且此行凶险——

  他很清楚,纵使习得一身武艺,也不代表他能在争战中全身而退。要是万一他在途中出了什么差池,她该怎么办?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才刚结亲不到半日,就得教她面对守寡的可能,会不会太残酷了?

  翠微蹙起眉头,她早先想得简单,以为自己只要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反正她又不怕吃苦,可这会儿却听说自己可能得被遗下——

  “我不想你去。”她终于任性了一回。虽然她也觉得蒲泽的百姓很可怜,但她就是不想跟黑羽分开嘛!

  “好,回头我马上拒绝他们。”他瞅著她笑。

  “可是——”苦就苦在这个可是。

  两人都感觉得到,中兴蒲泽的大业,非他不可。

  “真的没其他办法可想了吗?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翠微开始擦起眼泪。

  “别哭。”他起身将她拥住。

  今天明明是开心欢愉、大喜的日子,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我一定得让你走,对不对?”她再钝也感觉得到时间的急迫性,就如刚才那位大人所言,黑羽多待一日,蒲泽百姓就多苦一天。

  “我回绝他们——”他话才刚说一半,就被她小手捂住。

  她哭著摇头,她不可能让他做这种决定。她知道,他若真的做了,他会在心里疚责自己一辈子的。她担不起,她更不想让他担负这种苦。

  “我留下。”她好艰难地做下决定。“不管你跟那个靖王打仗,要花多久时间,五年甚至十年,都没有关系。”

  “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他想告诉她大可任性一点,她己经是他的妻,她有资格对他做出要求。

  翠微只是摇头。“我不要你为难。”在她心中,她认为最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喜怒哀乐啊。

  “傻丫头——”他鼻头发酸地擦著她眼泪。

  真是自掌嘴巴。他想。明明认识以来,他总是耳提面命,要她看重自己的意见,不要轻言牺牲自己,可到最后,他却连自己也没能实现他说过的话。

  他唇贴著她额喃喃说了几句真心话。“这世上要是没这么多恩恩怨怨,要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剩朗叔他们,还有这片花田,该有多好?”

  翠微泪眼婆娑地望向蓝紫色的花田,忍不住紧抱住他。

  是啊,她怎样也想不到身为一个皇子,竟然连这么小的愿望也没法实现——

  “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我绝不准你对我食言!”

  黑羽也哭了。

  他望著她,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我答应,我保证我一定做到。”他一定会遵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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