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月看着喜欢,走出门后,吩咐方小袭回去让碧思把她的一套南海粉红珍珠钏链找出来赐给曦宇。心里又想,曦宇这个年纪正是该找婆家的时候,不知道皇帝会给她找个什么驸马。刚才她出脚阻止她母亲说话已经落入玮月眼里,心想,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么小便心里什么都清楚,要是驸马找得不好,还不是伤心一辈子?到时可得替她留心着。
光顾着低头想这事儿,也没注意到周围已经寂静一片,冷不防皇帝的声音在身边扬起:“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玮月一惊,抬头见皇帝已经笑吟吟近在眼前,忙磕头施礼,却被皇帝一手扯起。自从被打伤起,皇帝就没再如以前那样对她的跪拜视而不见,直接走过,一般都是等她施礼便拉起,待遇已经大不相同。玮月这才笑道:“刚刚去柳下系舟宫,正好华贵妃也过去探望朗儿,说了几句话。别的倒也罢了,看到曦宇公主那么美丽又那么懂事,非常喜欢,心里在琢磨究竟哪家公子可以配得上我们的公主。”
皇帝听了笑道:“你还真是有心。也罢,等朕物色了人选,都叫来给你看看,省得你不放心。”
玮月笑道:“哎哟,皇上这不是揶揄臣妾嘛。皇上英明,经您看过的人选,臣妾还能有什么话说的。不过是喜欢曦宇这个孩子,白操心罢了。”大庭广众的时候,玮月还是依着规矩来,不会满嘴“我”啊“你”啊的。“对了,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可以过来?”
皇帝听着喜欢,皇后喜欢自己的儿子,每天把朗儿熏儿挂在嘴边,那是天经地义。如今见她不计前嫌,喜欢华贵妃的女儿,替华贵妃女儿操心,这才见胸怀。不过没回答玮月的话,只是一笑,随即抬眼看向周围。坤泰宫周围树木不多,都是一些长绿的松柏。春雪积在针叶丛中,雪白衬着墨绿,分外好看。
没几步便进了坤泰宫,进门便是暖暖的香气扑鼻而来。玮月亲自摘下皇帝的貂皮护耳帽,又替他宽了大衣儿,交给旁边接着的碧思,这才让小叶小鹤帮她脱去外衣。那边皇帝早就熟门熟路坐到他在书桌前的位置。等她走来,这才道:“朗儿好点没有?“
玮月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礼数周全,不肯落下一点不是,这下撑坏了身子,看来又得养好一阵子了。指望天气早日回暖,他可以好得快一点。”
皇帝点头,想了想道:“看来朗儿是赶不上了,熏儿又还小,这回亲征,朕只能带檄儿了。檄儿做事一向大胆斗狠,不知道上了战场还能不能一如既往,若是,那是好事。”
玮月听了微笑道:“不如让熏儿也跟去吧,虽然他还小,不能学他父皇那样驰骋沙场,可好歹也学点运筹帷幄来。男孩子不怕摔打,越是摔打越能成人。朗儿已经被我养娇了,熏儿这儿得改了。而且上战场毕竟不比出巡那么轻松,虽然有皇上领着,可危险总还是在的。熏儿也去,谷妃应该可以宽心一点。”
皇帝笑道:“你是怕谷妃怨朕厚此薄彼?你啊,没看到跟朕御驾亲征的好处,只看到后宫姐姐妹妹的恩恩怨怨了。只怕谷妃得知这一消息,欢喜都来不及。罚你给朕磨墨。”
玮月立刻想到“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句话,原来如此,檄要是在沙场表现出色,不就意味着很有统兵带将的可能了吗?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军权啊。一愣之下,随即笑嘻嘻地挽起袖子,亲自磨墨,一边笑道:“原来还是我有可能招怨了。那熏儿还是别跟去了,在宫里呆着,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有个人跑腿。”
皇帝嗤笑:“你啊,胸无大志,只想眼前太平。也罢,熏儿这回就别去了,替朕看着户部,督促他们钱粮跟上。还有,朕出发前这段时间里,你安排一下各宫与家眷见面。等朕出征,为免生出一些叫人防不胜防的闲杂事情,朕准备禁止后宫与外界接触交往,包括家眷。”
玮月点头,服气地道:“皇上考虑得还真是周详。刚刚才与华贵妃说到内外勾结的事,要是禁了各宫与外面交通,起码这种事情可以避免一二。”
皇帝微笑道:“真要有什么大事,宫门即使连日不开也是挡不住事情发生的,也就只能防些鸡鸣狗盗的小事。”
玮月对于这一点也是想到了的,但是见皇帝这么说出来,听着还是心里愉快,这是不是说明皇帝与她有商有量,便是连弱点都没瞒着她?笑道:“还有一件事,过几天是葛妃的生日,她那里冷落很久了,我在想着怎么替她热闹一下。”
皇帝嘻笑着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玮月,道:“你想怎样?把朕送过去当人情?”
玮月满嘴的刻薄话儿,那都是以前与赌徒斗嘴练熟了的,可是碍于小鹤小叶就在旁边伺候着,这种小门小户人家的闺房话说出来得吓死人。只得生生咽下,挑眉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皇帝,手下狠狠地磨墨,直把一方诺大端砚磨得“咄咄”直响。
皇帝也是笑嘻嘻地回看着她,见她鼓了鼓腮帮子欲言又止,却把一方端砚当仇人一般折腾,心里明白她心中的不愿,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不愿意被玮月故作大方地送作人情,当然他会拒绝,可是如果玮月此话说出口,他会心中不甘。说到底,宠谁宿谁宫里,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玮月没有替他拿主意的权力。见端砚上已现干痕,这才瞥了远远的小叶小鹤一眼,见她们都是垂首规规矩矩站着,便微笑着伸手握住玮月温玉一般的手臂,拢在手心里,轻道:“这块徽墨不知怎么得罪皇后娘娘了?”
玮月低眉一看,果然砚台上面的干痕纵横阑干,墨已磨得过头。不由“嗤”地一声笑出声来,放下手中的徽墨,掂起一块湿手巾就着皇帝的手仔细擦着手指,一边俯身在皇帝耳边轻道:“我才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皇帝笑问:“朕有什么心思又让你知道了?”
玮月一笑,纤手拈来一张纸,又取笔筒里最细的毛笔浓浓地沾了墨汁,欲下笔时,又停住,看着皇帝笑:“真要我写出来?”皇帝在那流转的眼波中不由自主地放了手,笑道:“写。”玮月这才飞快在纸上写下“狼子野心”这四个字,写完,瞟了皇帝一眼,又在“狼”下面打个小箭头,补上俩字:“色狼”,在“子”上面也伸出一个小箭头,补上仨字:“登徒子”。也不等皇帝出声,自己先大笑着抢着揭起纸来撕成丝缕,揉成一团扔了。
皇帝需得怔忡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今天在殿上大骂西北蛮夷“狼子野心”这个词在此给歪解成了什么玩意儿,又给安在了他自己的头上。也忍不住大笑,极喜欢玮月的聪明伶俐俏媚诙谐,总觉得在玮月这儿他才得以脱下面具做人。这才是他最迷恋坤泰宫的原因所在。玮月笑完,这才有点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皇上,我放肆了。”
皇帝笑道:“你这才想起放肆了?来,看看朕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起身携玮月走向长案,见上面早就摆上了一只青缎包裹,小鹤忙走过来打开。里面是黑油油的两把刀剑。皇帝抽出那把剑,又是仔细地重看一遍,这才道:“这就是照你给的方子打造的刀剑。你看,多好的钢口,朕今天在书房试用,当下便被一边看着眼红的镇远将军讨去一把大刀。只可惜时间短促,没法大批量换下前方所有将士手中的刀枪,不过那些小校以上的将官都将可以如虎添翼。玮月,就冲这些,朕怎么赏你都不够。”
玮月小心翼翼地拿手指碰碰剑把,又很快缩回手,笑道:“这玩意儿描在纸上与看见实物的感觉完全不同,就那么近看了,才知道杀气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怕。”
皇帝闻言失笑,偏要挥剑舞了几下,这才道:“杀气,需得持剑的人心中有杀机,才能形于剑上。否则,再好的剑也只是挂在壁上任人玩赏的器物。”
玮月笑道:“健将,快马,御驾亲征,如今又添锋利的兵器,我看皇上现在舞出两团气,左手一团是杀气,右手一团是喜气。想来皇上早对今次的御驾亲征胸有成竹。”
皇帝笑道:“你说对了,健将、快马、利器是主要,朕过去也就给他们鼓动士气。西域辽阔,朕要凭这手中三宝,一举芟除多年以来困扰边境的最大问题。”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地道:“东留王陈墨见朕此刻万事具备,今日朝堂之上也想争取出征立功机会,叫嚣欲率千军荡平大漠。朕能不知他的野心?精兵强将怎么可以放到他的手上?”
玮月知道这个东留王是皇帝的胞兄,当年也是觊觎皇位的几大派系之一,皇帝至今防备于他,而他料想也从未放手。这回华贵妃提出有人内外勾结,皇帝虽然没说,可玮月推知他暗中叫人留意了东留王陈墨。而且让玮月头大的是,陈墨素来与黎家关系不错,先皇时候黎家支持陈墨也是黎家后来招祸的原因之一。虽然最后黎家把女儿送入宫中做了新即位皇帝的皇后,以示与争位亏输的陈墨划清界线,但皇帝当时怎可能不对墙头草一般的黎家心生不满?想来也就只因还拿黎家没办法才硬着头皮答应要她玮月做皇后。只不知现在皇帝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玮月想了想,才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刚刚也说臣妾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太平。但臣妾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还请皇上摆正安内与攘外之间的平衡关系,不要因把心思全放攘外之上而致后院失火。”因为说正经事,玮月又自称臣妾。
皇帝停下手中的剑,皱眉道:“怎么说?你听说什么了?”
玮月道:“臣妾没听说什么,但一直以为朗儿中毒并非空穴来风,华贵妃又说此事是内外勾结,臣妾以为,朗儿中毒是有人暗中蓄谋的第一步棋,目的只为借臣妾复出之机搞乱后宫。想必他们还有第二手第三手棋子等着出手,皇上御驾亲征,权力远离的时候,当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最佳机会。所以臣妾以为,西域之敌如狼似虎,可世人痛恨虎狼,皆欲杀之而后快,至今又可曾见虎狼绝迹?同理,西域辽阔,我军又岂能真正荡平大漠,寸草不留?东留王借争功之机,妄图误导朝廷兵力长期陷于西域,劳命伤财,穷我朝国力,搅民怨沸腾,最终出现百人精锐尽出只为杀一山脚手无寸铁牧羊人的荒唐局面。却把朝廷中枢长期荒芜,拱手让与心怀叵测之徒肆意横行。臣妾以为,即使杀光烧光,西疆安宁最多也就保持数年,若干年后还是会有他人占据辽阔的西域,重新集结与我朝对抗。与其如此,不如借此次出兵震慑西域,扶持一敬畏我朝的蛮王上位,以蛮制蛮,才是永保西疆安宁的长治久安之方。”
皇帝一直非常认真地听着玮月的长篇大论,话音断了很久才道:“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父亲通过熏儿传递给你的?”
玮月笑道:“臣妾的父亲老奸巨猾,经此巨变,料想即使撬开他的嘴唇也未必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了。这些话都是出自臣妾的私心,一是因为臣妾不明西疆状况,很是担心皇上亲征途中的安全;二是臣妾自问向来不理政事,若有变故,定是力有不逮;三是……”说到这儿,脸上飞红,扭捏了半天不肯再说下去。
皇帝想了想,微笑着轻道:“可是担心长相思,久别离?”
玮月轻道:“嗯,其实我很想跟着去的,可是祖宗规矩又不许皇后跟着。皇上,我也就因着一点私心瞎想想,最主要还是自己担心,所以把问题想得严重了点,皇上别见怪才好。我最怕的就是不太平,所以也就把安内想得多了一点。不过皇上有皇上的考虑,别被我的一点小小的担心扰了大局。”
皇帝点点头,微笑道:“后宫干政,先皇后期的争端百出便是最好的例证,朕一直反对。所以今天你说的话虽然很是在理,但朕也不欲与你就此讨论下去。天色暗下去了,今晚你给朕吃什么?”
玮月闻言,心中暗自叹息,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皇帝弹了回来,虽然明知她的话一定已经入了皇帝的心,也引发了他的考虑,但是他的回答很让人失望。可见,皇帝还是很提防着她,和她身后的黎家。
借着去小厨房看晚餐的当儿,玮月压抑又压抑自己的不快,没想到的是曦宇公主得到赠礼后亲自冒雪过来道谢,那份乖巧劲儿倒是叫人看着喜欢。回来书房,见皇帝又开始蹙眉披阅奏章,再一想,他也难,这个皇位着实诱人,连兄弟都要阋墙,父子也要成仇,何况后宫三千老婆。天下之大,能让他相信谁?而且,以前的玮月皇后和黎家还真不是个能让他信任的,怨不得他。其实他心中不知有多懊恼呢,遇上一个魅力无人能够抗拒的狐狸精,他不得不为了她故作大方赦免宿敌,还得继续与宿敌之女双宿双飞,依他睥睨天下的性子,这也真够难为了他。
也难怪以前众妃都明目张胆地陷害这个复出的皇后,因为了解这个皇后底细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皇上会真心爱宠她。可她们怎么可能知道,皇后早就从头到外换了个人,谁都不会想到,皇帝居然会头脑发昏迷恋上这个失宠多达几年的皇后,。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